江慈一驚,看清宋俊手中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身形單薄,五官清秀,但面色慘白,嘴唇發烏,雙目緊閉。她忙接過少年細看,發現他竟是中了劇毒。
她用小刀在少年右腕處輕輕割下,見滲出的血是黑褐色,想起崔亮所授,不禁搖了搖頭。
宋俊彎腰問道:「沒救了?」
江慈嘆道:「中毒太深,只怕沒救了。」
「他是什麼人?怎會出現在這戰場附近?」宋俊自言自語道。
江慈將少年放下,正待說話,那少年卻呻吟一聲,身子抽搐了幾下。
江慈一喜,再在他腕間割了一小刀,放出些黑血,少年似是恢複了些精神,睜開雙眼,目光迷離,望著江慈。
江慈柔聲道:「你家在哪裡?」
少年緊抿嘴唇,並不回答。江慈右手撫向他的額頭,少年卻突然嚎叫一聲,猛地抓向江慈手腕。
江慈收手不及,被少年用力扯下一截衣袖,宋俊忙過來將少年按住。少年不停掙扎,過得一陣,忽然身軀劇顫,似是見到不可思議之事,喉間「啊啊」連聲,右手掙脫宋俊,指向江慈的右腕。
江慈愕然望向自己右腕,這才發現少年指著的是當日在月落山,淡雪梅影送給自己的那兩個銀絲手鐲。
她自捲入裴琰與衛昭的風波之後,所遇之人除了崔亮,不是利用便是虐待,唯有從淡雪梅影二人身上得到過一些溫暖,在月落紅梅院的那段日子,也是她過得較為輕鬆的一段時光,故她一直將二人所送銀絲手鐲戴於右腕,不時看到,心中便會一暖。
她腦中閃過淡雪所說之話,想起淡雪的阿弟便是被送入薄公帳中,再細看少年容貌,忽然醒覺,急忙上前將少年扶起,將淡雪所送手鐲取下,遞入少年手中。
少年顫抖著舉起手鐲細看,兩行淚水潸然而下。他望著江慈,喉間發聲,極輕,極嘶啞,似是從地獄中發出的聲音:「你是誰?為何會有―――」
江慈心中猜測得以證實,眼見少年命在頃刻,心中一酸,淚水滴下,點頭道:「我是淡雪的朋友,手鐲是她送我的。你是不是她的―――」
少年極為激動,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宋俊,撲過來抓住江慈雙手,顫抖著問道:「我阿姐她―――」
江慈覺他的雙手燙得如火燒一般,顧不得自己眼中不停盈滿,又落下的淚水,將他上身扶住,取出銀針,扎入他的虎口、人中數處。
宋俊在旁細看,疑道:「江姑娘,你認識他?」
少年卻愈見激動,他左手將銀鐲子攥緊,右手卻緊抓住江慈的右腕。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江慈肌膚,喘氣道:「阿姐,阿姐―――」
江慈手腕劇痛,卻仍輕聲哄道:「阿弟,阿姐很好,她時時想著你,你撐住,我先請人幫你解毒,再想辦法送你回去。」說完便欲俯身將少年背起。
宋俊忙道:「我來吧。」便去抱起少年。
少年卻突然狂叫一聲,神情極為癲狂,咬上宋俊右腕,宋俊沒有提防,被他咬下一塊肉來,極度疼痛下左掌擊向少年胸前。
江慈驚呼,眼見宋俊左掌就要擊上少年胸膛,破空之聲響起,宋俊面色一變,急速向右翻滾,一塊石子自他身邊彈過,嵌入前方樹榦之中。
宋俊大驚,看這突襲之人射石之力,顯是一流高手,他翻滾間拔出靴間匕首,下意識接住來襲之人數劍,這才看清對手是一名文士裝扮的中年人。
「閣下何人?」宋俊斗得幾招,便知自己不是對手,沉聲道:「一場誤會,在下並非真心傷他。」
中年文士冷笑一聲,劍招忽然變得詭奇古怪,偏劍氣如勁風狂飆,擊得宋俊有些站立不穩。但他終究是光明司的高手,並不驚慌,右手匕首架住對方連綿不絕的劍招,左手五指撮成鷹喙狀,竟是一套鷹拳,右防左攻。
中年文士「咦」了一聲,顯是未料到宋俊竟會「左拳右劍,一心二用」,身形閃騰間點了點頭,劍招再變,如波浪般起伏,宋俊被他這幾招帶得身形左右搖晃,卻看到對方破綻所在,心中暗喜,左手鷹勾拳化為虎爪,搭上中年文士右腕,喝道:「閣下―――」
話未說完,一個白影如鬼魅般落於他身後,駢指戳上他頸□道,宋俊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中年文士便欲挺劍刺向宋俊胸膛,白衣人迅速抓住他的右腕:「四師叔。」
少年咬下宋俊一塊肉之後,愈發癲狂,雙目通紅,喉間聲音似哭似笑。江慈顧不得看宋俊與那中年文士相鬥,撲過來拔下少年虎口中的銀針,扎入他面頰右側,耳下一分處。少年漸漸平靜,眼神卻越見朦朧,他仰望著江慈,眼角淚水不停淌下,過得片刻,低聲喚道:「阿姐,阿姐―――」
江慈心中難過,知他已有些神智迷亂,索性將他緊緊抱在懷中,低聲哄道:「阿弟,你別怕,阿姐在這裡―――」
少年再喚幾聲「阿姐」,江慈只是點頭,哽咽難言。少年卻忽然一笑,江慈淚眼望出去,覺那笑容似山泉水般純凈,又如玉迦花般秀美。
少年顫抖著伸手入懷,取出一個銀手鐲,與淡雪所送手鐲合在一起,遞至江慈面前。他唇邊帶笑,緊盯著江慈,眼睛始終不曾眨一下,似是彌留之前,要將阿姐的容顏深深刻劃在心間。
江慈伸出右手,少年將手鐲放入她掌心,卻又緊緊抓住她的手腕,瘦弱的身軀不時抽搐。山風吹來,捲起他凌亂的頭髮,有數縷沾上他唇邊烏黑的血絲,發與血凝成一團,竟看不清哪是血絲,何為烏髮。
江慈淚水如珍珠斷線一般,白影走近,在她身邊默立片刻,慢慢俯身,要將少年從她懷中抱出。
江慈猛然抬頭,看清那張戴著人皮面具的臉,再看清他的身形和素袍,疑道:「三爺?」
衛昭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欲將少年抱起。少年卻仍緊抓著江慈的手腕,衛昭用力將他抱起,少年也不鬆手,帶得江慈向前一撲。
淳于離過來,眉頭微皺,揮劍砍向江慈手腕,衛昭袍袖急速揮出,淳于離向後躍了一小步,不解道:「教主,得殺了這小子滅口!」
衛昭語氣斬釘截鐵:「不能殺她!」
淳于離只得收起長劍,過來細看衛昭懷中的阿柳。他伸手拍著阿柳面頰,急道:「阿柳,你怎麼了?薄賊呢?!」
阿柳卻不看他,只是望著江慈,眼中無限依戀之意。
衛昭回過神,右掌輕擊阿柳胸膛,阿柳噴出一口黑血,喉間嗚咽,吐出口長氣,終望向衛昭和淳于離。
淳于離看他情形,知他活不長久,心中焦急,喝問道:「薄雲山呢?我不是讓你守著他的嗎?」
阿柳迷茫的目光自他和衛昭身上掠過,又凝在江慈面容上,喃喃喚道:「阿姐!」
衛昭默思一瞬,望向江慈:「你來問他,薄雲山在哪裡?!」
江慈接過阿柳,依然將他抱在懷中,輕撫著他的額頭,替他將凌亂的頭髮撫至耳後。
阿柳逐漸平靜,江慈又抬頭看了看衛昭,見他望著阿柳,面具後的眼神似有些悲傷,心中一動,終低頭在阿柳耳邊低聲道:「阿弟,告訴阿姐,薄雲山在哪裡?」
阿柳身子微震,似有些清醒,盯著江慈看了一陣,又望向一邊的淳于離。
淳于離上前,掐住阿柳的人中:「阿柳,教主來了,你快說,薄雲山在哪裡?!」
阿柳「啊」了聲,猛然自江慈懷中坐起,原本蒼白的面上湧現血色,茫然四顧:「教主,教主在哪裡?」
衛昭在他面前緩緩蹲下,握上他的右腕,徐徐送入真氣,柔聲道:「阿柳,我是教主。來,告訴我,薄雲山在哪裡?」
江慈從未聽過衛昭這般語氣,望著他微閃的眸光,若有所悟,心尖處一疼,轉過頭去。
阿柳得輸入真氣,逐漸清醒,抬起右手指向北面山巒,喘道:「他對軍師起了疑心,想逃,我沒辦法,只得催動他體內之毒,爬下山來找軍師―――」
淳于離迅速上前將阿柳背上,往北面山巒走去。衛昭看了看江慈,猶豫一瞬,終伸過手來,握住她的左腕,帶著她往前疾行。
依著阿柳指路,四人越過數座山峰,再在灌木叢中艱難行進一陣,到了一個山洞前。
淳于離用劍撥開山洞前的灌木,衛昭當先鑽入。山洞內昏暗,淳于離點燃樹枝,江慈慢慢看清,這是一個較為狹長的岩洞,岩壁長滿青苔,一側岩壁上,不停有泉水沁出,匯聚在下方的凹石中,又溢了出來,沿著石壁,流向洞外。
洞內地上,躺著一人,身形高大,鎧甲上斑斑血跡,面容黝黑,唇邊血絲已凝成黑褐色,頭髮凌亂,想來就是那薄雲山。
衛昭蹲下,探了探薄雲山的鼻息,轉頭望向江慈。
江慈醒悟,忙取出銀針,在薄雲山虎口、人中、胸口處紮下數針,衛昭運氣,連拍薄雲山數處穴道,薄雲山口角吐出些白沫,緩緩睜開雙眼。
衛昭將他扶起,讓他依住石壁,森冷的目光緊盯著他。
薄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