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微微而笑:「起來吧。」
陳安站起,忽然轉過頭去。寧劍瑜哈哈大笑,向童敏攤開右手,童敏無奈,嘻笑道:「等下再解,可好?」
寧劍瑜不依,上來左手抱住童敏的腰,右手便去解他的褲腰帶,童敏笑罵道:「小安子,年半不見,一見面,你就害老子輸了褲腰帶。」
寧劍瑜將他褲腰帶扯下,轉身笑道:「我說小安子見到侯爺必會落淚,童敏不信,倒是我贏了。」
陳安轉過頭,眼角還依稀有淚痕,卻嘿嘿一笑:「童大哥,可對不住了。誰讓你們不帶著我。」
童敏左手拎著褲頭,右腳便去踢陳安,陳安還招,童敏要顧及軍褲不向下滑,便有些手忙腳亂,裴琰搖頭笑罵道:「饒你們這一次,下次不能這麼胡鬧!」
他轉頭向衛昭笑道:「這些小子,都是一起長大的,這麼久沒見面,有些胡鬧,衛大人莫怪。」
衛昭一笑:「素聞少君長風衛威名,也聽說過他們的來歷,想來這幾位便都是了。」
裴琰點頭,望著在仍在追逐的陳安和童敏,微笑道:「他們都是我長風山莊收養的孤兒,自幼便跟著我,個個如同我的手足一般。」
江慈聽裴琰這話說得前所未有的動情,覺得奇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裴琰似是有所感應,目光轉過來,江慈忙又躲回崔亮身後。
那邊陳安和童敏又互搭著肩過來,裴琰問寧劍瑜:「許雋呢?」
寧劍瑜眼神微暗:「他一直在關塞上,不肯下來,說是要親手殺了張之誠,為老五報仇。」
裴琰輕嘆一聲,道:「既是如此,便由他去,他那性子,誰也勸不轉的,回頭你悄悄和他說聲,我到了軍中,讓他心裡有個數。」
又道:「人差不多都在這裡,大家聽著,我到了牛鼻山的事,除同來的人外,僅限今日帳內之人知曉,若有弟兄們問起,你們就故作神秘,但不能說確實了,可明白?」
「是。」帳內之人齊齊低應一聲。
「你們都可以露面,該幹什麼幹什麼。」裴琰轉向衛昭道:「我和衛大人卻不能公開露面,說不得,要委屈衛大人和我一起住這中軍大帳。」
衛昭淡然笑笑,微微欠身:「正有很多事情要向少君請教。」又道:「少君放心,我這次帶來的都是心腹。」
裴琰揮揮手,其餘人退出,帳內僅余寧劍瑜、崔亮、江慈及衛昭,江慈猶豫片刻,也跟著童敏等人退出大帳。
她站在大帳門口,童敏一直跟著裴琰,自是認得她,過來笑道:「江姑娘―――」
江慈忙道:「童大哥,這是軍營,叫我江慈吧。」
童敏呵呵一笑:「也是,咱們長風騎的弟兄是守規矩的,可這裡還有些高成的人,萬一知道你是姑娘,可有些不妙。」
江慈以往很少和長風衛們說話,這時卻對他們有了些好感,笑道:「童大哥,你們都是從小跟著相爺的嗎?」
「是,長風衛的兄弟,很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夫人和老侯爺收養進的長風山莊,學的也是長風山莊的武藝。我是九歲起便跟著相爺,安澄更早,六歲便在相爺身邊,陳安稍晚些,十一歲才入庄,但最得相爺的喜歡。」
二人正說話間,崔亮與寧劍瑜笑著出帳,見江慈站在大帳前,崔亮道:「小慈過來。」
江慈向童敏一笑,走到崔亮身邊,崔亮轉向寧劍瑜道:「寧將軍,這位是我的妹子江慈,我想讓她跟著軍醫,做個葯童,麻煩你安排一下。」
寧劍瑜本是心思縝密之人,一聽說江慈是女子,便知她隨軍而來,必是經過裴琰許可的,這後面只怕大有文章,便笑道:「這樣吧,我讓他們另外搭個小帳,江姑娘便住在那裡,明天我再讓人帶她去見軍醫。」
江慈笑道:「多謝寧將軍。」
寧劍瑜自去吩咐手下,崔亮在江慈耳邊低聲道:「長風衛自會有人暗中保護你,你安心住下,跟著軍醫,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
子時初。
寧劍瑜和崔亮進帳,裴琰將手中棋子丟回盒內,衛昭也起身,二人相視一笑,接過寧劍瑜遞上的黑巾,將面蒙住,四人悄然出帳,帶著童敏數人往關塞方向行去。
此時已是子夜時分,關塞處卻仍是一片通明,為防薄軍發動攻擊,長風騎輪流換營守衛著這牛鼻山關塞。
一行人登上關塞北面的牛鼻山主嶺,寧劍瑜道:「咱們現在所在位置就是兩個象牛鼻子一樣的山洞上方,東邊是峭壁,南邊關塞過去便是小鏡河的險灘段,這處河段號稱『鬼見愁』,又是夏汛期間,再往西去有晶州的守軍守著梅林渡,薄軍是絕計沒辦法從這裡放舟西攻,所以他們現在重點還是和我們在關塞處激戰。」
崔亮望向北面:「按圖來看,往北數十里便是婁山與雁鳴山脈交界處。」
「是,所以薄軍除非從牛鼻山這裡通過,若是打北邊的主意,必要和雁鳴山北部的桓軍起衝突,還要越雁鳴山南下,他們必不會這麼傻。」
崔亮道:「宇文景倫也不傻,這個時候,不會和薄雲山起衝突。」
「就怕他們聯起手來,先重點攻牛鼻山或是黛眉嶺,到時再瓜分河西府。」寧劍瑜略帶憂色。
裴琰看了衛昭一眼,淡淡道:「薄雲山在隴州鎮守邊疆多年,殺了不少桓國人,他們兩方合作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再說,宇文景倫若將薄雲山引到了河西府,又得防著咱們往西抄他的後面,他不會幹這腹背受敵的事。」
衛昭負手而立,望向遠處奔騰的小鏡河,並不說話。
寧劍瑜道:「侯爺計策是好,但薄雲山多年行軍,只怕不會輕易上當。這些日子,他攻得極有章法,也不冒進,似是知道我們的糧草只能撐上一個月,他玩的是個『耗』字,想把我們拖疲拖累了再發動總攻。」
裴琰點點頭:「薄雲山謀劃多年,早有準備,去年冬天還以防桓軍進攻為借口,從朝廷弄了一大批糧草過去,鄭郡等地向來富有,他的糧草軍餉,我估計可撐上大半年。」
寧劍瑜沉吟道:「我們兵力不及對方,攻出去勝算不大,只有利用地形之便,怎麼也得想個辦法誘薄雲山主動發起進攻才好。」
裴琰笑道:「辦法是有,就看你演戲演得象不象。」
寧劍瑜領悟過來,笑道:「又讓我演戲,侯爺好在一邊看戲。」
裴琰大笑:「你是這裡的主帥,你不受傷,誰來受傷?!」
濃雲移動,遮住天上明月。衛昭緩緩轉身,望向薄軍軍營,平靜道:「少君不可大意,薄雲山縱橫沙場二十餘年,手下猛將如雲。縱是上當,發起總攻,這一仗,咱們也無十分勝算。」
「是。但形勢所迫,咱們得和他打這一場生死之戰,他耗得起,咱們耗不起,田策那裡,我估計守住一兩個月不成問題,但拖得太久,只怕有變數。」裴琰轉身望向崔亮:「至於這場生死之戰能不能取勝,就要看子明的了。」
崔亮望向關塞,心中暗嘆,輕聲道:「這一仗下來,牛鼻山不知要添多少孤魂。」
裴琰道:「子明悲天憫人,不願看屍橫遍野。可若這一仗咱們不能取勝,只怕我華朝死的百姓將會更多。薄軍和桓軍的屠城史,遠的不說,上個月,成郡便死了數千百姓,鄭郡民間錢銀已被薄軍搶掠殆盡,十戶九空,若是讓他們拿下河西府,後果不堪設想。」
崔亮低頭,不再說話。
衛昭看了看崔亮,又望向東面薄軍軍營,也未再說話。
江慈終於能得單獨住一小帳,帳內又物事齊全,想是寧劍瑜吩咐過,還有士兵抬了一大缸水進來。她便在帳內一角搭了根繩子,掛上衣衫作遮掩,快速洗了個澡,又美美睡了一覺。
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名校尉過來將她帶到軍醫處。長風騎共有三名軍醫,皆是四十上下的年紀,主醫凌承道,面容清癯、頷下無須。江慈進軍醫帳篷的時候,他正給一名傷員換藥,聽到校尉轉達的寧劍瑜的話,也未抬頭,「嗯」了一聲,待校尉離去,他將草藥敷好,右手一伸:「綳布!」
江慈會意,眼光迅速在帳內瞄了一圈,找到放綳布的地方,又取過剪子,奔回軍醫處,將綳布遞給凌軍醫,凌軍醫將傷員右臂包紮好,江慈遞上剪子,他將綳布剪斷,拍了拍傷員的額頭:「小子不錯,有種!」
他也不看江慈,自去洗手,聽到江慈走近,道:「你以前學過醫?」
「沒正式學,但看過別人包紮傷口,這幾日在讀《素問》。」
凌承道聽到她的聲音,猛然抬頭,上下打量了江慈幾眼,江慈知這位有經驗的軍醫必已看出自己是女子,遂笑了笑,輕聲道:「凌軍醫,我是誠心想學醫,也想為傷兵們做些事,您就當我是葯童,我什麼都可以做的。」
凌承道思忖片刻,道:「你在讀《素問》?」
「是。」
「我考你幾個問題。」
「好。」
「人體皆應順應自然節氣,若逆節氣,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