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牙璋鐵騎

窗戶被風吹得「咯嗒」輕響,崔亮回過神,伸出右手,江慈將右腕伸出,崔亮搭過脈,又細細看了江慈幾眼,沉吟道:「倒是好了大半了,看來你先前用的葯有效,小慈可還記得藥方?」

江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藥方。」

崔亮又轉頭望向裴琰,裴琰微笑道:「是岑管家替她請的大夫,藥方我也不知。」

崔亮轉回頭,凝視著江慈:「從脈象來看,你先前服的藥方中似有舒經涼血之物,你服用之時,是否感到舌尖有些麻?」

「是。」

崔亮點點頭:「那我再開個差不多的藥方,小慈別亂用左臂,很快就會好的。」

江慈目光自裴琰面上掠過,又望著崔亮,平靜道:「多謝崔大哥,我困了,要歇息了。」

崔亮忙道:「你先歇著,我開好藥方,明日讓安華煎藥換藥便是。」說著轉身出了房門。

裴琰面色陰沉,站於門口,聽到崔亮腳步聲遠去,冷冷一笑:「他這般傷你,你還相信,他不會殺你嗎?」

江慈慢慢走過來欲將門關上,裴琰卻不挪步。江慈不再理會他,依舊坐回燈下,自顧自的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

裴琰等了一陣,見她再不抬頭,冷笑一聲:「看來,我得把你帶上戰場了。」

江慈一驚,猛然抬頭:「上戰場?」

裴琰望著她沒有多少血色的面容,猶豫片刻,語氣緩和了些:「我要領兵出征,若是留你在這相府,保不定會出什麼事,為安全計,你只能和我一起上戰場。」

江慈沉默片刻,淡然一笑:「相爺自便。」又低頭繼續看書。

裴琰眼皮微微一跳,再過片刻,終拂袖出了西園。

江慈慢慢放下手中書本,崔亮又敲門進來,微笑道:「小慈,我得再探下脈。」

江慈淺笑著伸出右腕,崔亮三指搭上她腕間,和聲道:「小慈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不適應長風山莊的水土?」

「嗯。」江慈垂下頭去,低聲道:「長風山莊也沒什麼好玩的。」

「我倒聽人說,南安府物產豐饒,風光極好,特別是到了三月,寶林山上有一種鮮花盛開,狀如銅鐘,一株上可以開出三種不同的顏色,名為『彩鈴花』,小慈也不喜歡嗎?」崔亮邊探脈邊淡淡道。

江慈忙道:「喜歡,那花很漂亮,我很喜歡。」

崔亮鬆開手指,沉默片刻,道:「小慈,相爺初八要帶雲騎營出征,去與桓軍和薄賊作戰,我也要隨軍同去。你,和我一起走吧。」

「好。」江慈輕應一聲,轉過頭去。

崔亮再沉默一陣,又道:「小慈,戰場兇險,你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不要離我左右。」

第二日便有旨意下來,皇帝欽命光明司指揮使衛昭為隨軍監軍。朝中對此反應倒是極為平靜,庄王一派自是鬆了口氣,靜王一派也風平浪靜,太子一系由於有董學士負責糧草事宜,操控著前方將士的命脈,也未表示不滿。

裴琰仍和崔亮打馬去了雲騎營,朝廷緊急徵調的數百名匠工也已到位。崔亮將繪好的強弩圖講解一番,又將「天蠶絲」和麻絲分配下去,見眾匠工迅速製作強弩,裴琰略鬆了口氣,又親去訓練雲騎營。

雲騎營原為護衛京畿六營之一,其前身為皇帝為鄴王時一手創建的光明騎。此次裴琰出征,統領北部人馬,皇帝便將雲騎營也一併撥給了他。

裴琰知雲騎營向來自視為皇帝親信部隊,有些不服管束,入營第一天,便給眾將領來了個下馬威。他單手擊倒六大千戶,又在訓兵之時,單獨挑出千名士兵,訓練一個時辰後,便擊敗了四千餘人的主陣,自此威懾雲騎營。

崔亮將一套「八極陣法」詳細給雲騎營將領講解,親自上台持令旗指揮,至日落時分,頗見成效,上萬將士謹守旗令,靜如踞虎,動若奔龍,裴琰更添了幾分信心。

子時初,二人方回到相府,裴琰仍一路往西園而行,崔亮卻在園門前停住腳步:「相爺。」

裴琰聽出他聲音有異,回頭微笑道:「子明有何話,不妨直說。」

崔亮有些猶豫,片刻後才道:「相爺,小慈的肩傷,需得我每日替她行針,方能痊癒,否則會落下後遺症,恐將來左臂行動不便。我又得隨相爺出征,能不能請相爺允我將小慈帶在身邊,等她完全好了之後,再讓她回家。」

裴琰沉吟道:「有些難辦,軍中不能有女子,子明你是知道的。」

崔亮低下頭,道:「相爺也知,我當初願意留下來,為的是小慈。現在她有傷在身,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下她不管的。她可以扮成小卒,跟在我左右,我不讓她與其他士兵接觸便是。」

裴琰笑容漸斂,待崔亮抬頭,他又微笑,和聲道:「既是如此,也只能這樣。就讓她隨著你,待她傷勢痊癒,我再派人送她回家。」

「多謝相爺。」

黛眉嶺位於河西府以北的雁鳴山脈北麓,因山勢逶迤、山色蒼翠,如女子黛眉而得名,是桓軍南下河西,入瀟水平原的必經之路。故田策率部眾三萬餘人自回雁關退下來後,便據此天險與桓軍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攻防戰。

多日下來,長風騎死傷慘重,方將桓軍擋於黛眉嶺以北,及至婁山緊急西調的三萬人馬趕到,河西府的高氏也發動廣大民眾自發前來相助守關,又有源源不斷的糧草運來,田策才鬆了一口氣。

桓軍久攻不下,士氣有些疲乏,便歇整了幾日。田策卻秉承裴琰一貫的作戰風格,在桓軍以為長風騎也要借這喘息之機好好休整之時,反其道而行事,派出突襲營士兵於深夜襲擊桓營。這些士兵武藝高強,又熟悉地形,放幾把火、趁亂殺一些桓兵便隱入黛眉嶺的崇山峻岭之中,連著數晚,讓桓軍不勝其擾,時刻處於戒備狀態。

黛眉嶺野花遍地,翠色濃重,但各谷口山隘處,褐紅色的血跡灑遍山石黃土,望之觸目驚心。

黃昏時分,宇文景倫立於軍營西側,凝望著滿天落霞,聽到腳步聲響,並不回頭:「滕先生,『一色殘陽如血,滿山黛翠鋪金』,是不是講的就是眼前之景?」

滕瑞微笑著步近:「王爺可是覺得,這處的落日風光,與桓國的大漠落日有所不同?」

宇文景倫笑道:「我倒更想看看先生說過的,『柳下桃溪,小樓連苑,流水繞孤村,雲淡青天碧』的江南風光。」

滕瑞眉間隱有惆悵之意:「我也很久沒有回家鄉了,此番若是能回去,也不知還能不能見到故人。」

「先生在家鄉可還有親人?」宇文景倫轉過身來。

滕瑞望向南邊天空,默然不語,良久,嘆道:「我現在與小女相依為命,若說親人,便是她一人了。」

宇文景倫目光落在滕瑞洗得發白的青袍上,不禁笑道:「這些年先生跟隨景倫征戰四方,身邊又沒人照顧,難怪先生至今還是如此儉樸。」

滕瑞微微一笑:「我素性疏懶,這些東西一向由小女打理。她老是埋怨我不修邊幅,不過我也習慣了,改不過來。」

宇文景倫笑了笑,道:「先生也忒不講究了。我記得父皇和我都曾賞賜過月落進貢的綉品給先生,就從沒見先生用過,全都給你家小姐了吧。」

滕瑞淡淡道:「那倒不是。小女一向不好這些玩意,皇上和王爺賞賜的月綉她都收起來了,誰都不許用。」

「哦,這卻是為何?」 宇文景倫原本不過隨口一問,這時卻來了興趣。

滕瑞猶豫了一下,道:「小女說,這些東西奢靡太過,尋常人福薄,用之不僅不能添福反而會折壽。且月落族為了這些綉品,不知熬瞎了多少綉娘的眼睛,實在是有違天理,恐怕也不是什麼吉祥之物。故而我的一應衣物,全是小女一人包辦,她也從不用那些東西。」

宇文景倫「哦」了一聲,良久不語,若有所思。

滕瑞忙深深作揖:「小女年幼無知,胡言亂語,實非有意衝撞皇上和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宇文景倫哈哈大笑道:「哪裡哪裡,先生多慮了。景倫視先生為師,又怎會為這種小事責怪先生。」

易寒快步過來,將手中密報遞給宇文景倫,宇文景倫接過細看,神情漸轉興奮,終將密報一合,笑道:「終於等到裴琰了!」

滕瑞看著他滿面興奮之色,微笑道:「王爺有了可一較高下的對手,倒比拿下河西府還要興奮。只是王爺,裴琰一來,這仗,就勝負難測啊!」

宇文景倫點頭道:「先生說得有理。但人生在世,若是沒有一個堪為對手的人,豈不是太孤獨寂寞?不管這場戰爭誰勝誰負,我總要與他裴琰在沙場一決高下,也不枉我這麼多年習武領兵。」

易寒沉吟道:「這個密報,是庄王離京去請裴琰出山時,咱們的人發出的。從時間上來算,裴琰還要幾日方能往前線而來,也不知他是先去婁山與薄雲山會戰,還是直接來與咱們交手?」

宇文景倫漸漸平靜:「嗯,裴琰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又善運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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