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灼灼其華

衛昭由小鏡河歸來,在朝中引起轟動。緊接著的內閣行走、大學士劉子玉被滿門下獄,更是震動朝野。

劉子玉本為河西望族出身,素享「清流」之名。其妻舅雖曾為薄公手下大將,卻非其嫡系人馬,乃朝中正常調任的將領。薄公謀逆之後,將朝中派在其軍中的將領一一鎖拿關押,故劉子玉在朝中並未受到牽連。此次衛昭指認其為薄賊派駐朝中的內奸,實是讓人始料不及。

但劉子玉下獄之後,皇帝也未令刑部對其進行會審,更未對河西劉氏一族進行連坐,又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衛昭傷勢較重,皇帝命人將他移到自己日常起居的延暉殿內閣,親自看護。養得兩日,衛昭見閣內太醫侍從來往,影響皇帝正常起居,便請回府休養。皇帝考慮再三,准了他的請求,下旨命太醫院派了數名醫正入衛府。

皇帝怕衛府中沒有侍女,小子們伺候不周到,欲賜幾名宮女,衛昭笑了笑,皇帝見他眉眼間滿是溫媚纏綿之意,便也笑過不提。

衛府是京城有名的宅子,其後園靠著小秀山,小秀山的清溪如瀉玉流珠,從園中的桃林間流過,讓這片桃樹林生機盎然。此時正是桃花盛開之時,落英繽紛,宛如仙境。

衛昭閉目靜立於晨曦中,聆聽著溪水自身旁流過的聲音,待體內真氣回歸氣海,睜開眼,看了看在一旁用花鋤給桃樹鬆土除草的江慈,淡淡道:「無聊。」

江慈並不回頭,道:「你這園子里的桃林雖好,卻無人打理,若想結出桃子,這樣可不行。」

衛昭一笑:「為何要結出桃子?我只愛看這桃花,開得燦爛,開過便化成泥,何必去想結不結桃子?」

「既有桃花看,又有桃子吃,豈不更好?你府中的下人也太懶,都不來打理一下。」

「他們不敢來的。」

「為什麼?」

衛昭嘴角輕勾,緩緩道:「因為沒有我的命令,進了這園子的人,都埋在了這些桃樹下面。」

江慈「啊」地一聲驚呼,跳了起來,退後幾步,小臉煞白。

衛昭負手望著她驚惶的神色,悠悠道:「所以你最好聽話點,不要出這園子,小心人家把你當冤鬼給收了。」

江慈更是心驚,她穴道被點,被老林送至客棧,半日後,便有人悄悄將她帶出,安頓在這桃園的小木屋中,除了衛昭早晚來這桃園一趟,整日看不到其他人。所幸每日清晨有人自園子圍牆的小洞處塞入菜糧等物,她自己動手,倒不愁肚皮挨餓。她知衛昭的手段,自是不敢輕舉妄動,這片桃園又對了她的心思,每日弄弄花草,也不覺寂寞。

此時聽到衛昭這番話,她頓覺渾身生涼,這園子也似陰氣森森,令人生怖。

衛昭轉過身去,他白衣勝雪,長發飄飄,微眯著眸子望向滿園的桃花。江慈看著他的神色,忽然明白過來,重新拾起花鋤,笑道:「三爺騙人。」

「哦?!」

江慈邊鋤邊道:「三爺既不準別人進這園子,定是愛極這片桃林,又怎會將,將人埋在這下面?」

晨風徐來,將衛昭的素袍吹得緊貼身上,見江慈提著一籃子土和雜草倒入溪中,他修眉微蹙:「你做什麼?」

江慈取過一些樹枝和著泥土,將小溪的大半邊封住,晨陽照在她的身上,有著一種柔和的光彩。她嫌長長的裙裾有些礙事,索性挽到腰間,又將繡花鞋脫去,站在溪水中,將一個竹簸箕攔在缺口處,笑道:「這小溪里有很多小魚小蝦,一個個去捉太麻煩,這個方法倒是利索,過一會提起來,保證滿簸箕的魚蝦。」

她將竹簸箕放穩當,直起腰,伸手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卻見衛昭正神色怔怔地盯著自己祼露的小腿,她面上一紅,忙將裙裾放了下來。

衛昭瞬間清醒,轉身便走,但那秀麗白晳的雙腿卻總在他面前閃現,讓他的腳步有些虛浮。

剛走出桃林,江慈追了上來:「三爺!」

衛昭停住腳步,卻不回頭。

江慈猶豫半晌,覺難以啟齒,見衛昭再度提步,萬般無奈,只得再喚道:「三爺!」

衛昭背對著她,冷冷道:「講!」

江慈低聲道:「三爺,您能不能,讓個丫鬟給我送點東西過來?」

衛昭有些不耐:「不是讓人每天送了東西進來嗎?」

江慈囁嚅道:「我不是要那些,三爺派個丫鬟來,我問她要些東西。」

「我府中沒有丫鬟,只有小子。」

江慈不信:「三爺說笑,你堂堂衛大人,這麼大的宅子,怎會沒個丫鬟?」

衛昭雪白的面龐上忽閃過一抹緋紅色,眼中的寒光卻有些猙獰,他緩緩轉身,見江慈微笑著的雙唇似她身後桃花般嬌艷,卻又象血滴般刺心。

江慈見他神色驚人,退後兩步,衛昭冷聲道:「你要什麼東西?我讓人送入門洞便是。」

江慈雙頰紅透,卻又不得不說,垂下頭,聲音細如蚊蚋:「就是,是女人用的物事,小子們不會知道的,得問丫鬟們要才行。」

半晌不見衛昭說話,她抬起頭,卻已不見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衛昭在後園門口呆立良久,易五過來:「三爺,庄王爺來了。」

衛昭走出數步,又轉頭看著易五:「小五。」

「是。」

「你,沒成家吧?」衛昭遲疑片刻,問道。

易五一笑,卻牽動肋下劍傷,吸著氣道:「三爺都知道的,小五跟著三爺,不會想成家的事情。」

「那―――」衛昭緩緩道:「你有相好的沒有?」

易五一頭霧水,跟在衛昭身後,笑道:「也稱不上相好的,偶爾去一去『紅袖閣』,那裡的―――」見衛昭面色有異,他忙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庄王正立於東花廳內,聽得腳步聲響,轉頭見衛昭在易五的攙扶下緩步出來,忙上前扶住他的手,卻激凌打了個冷戰。強笑道:「三郎怎麼傷得這麼重?叫人好生心疼。」

衛昭笑了笑,庄王又道:「你出來做什麼?我進去看你便是。」

「橫豎在床上躺得難受,出來走動走動。」衛昭斜靠在椅中,易五忙取過錦墊墊於他身後。

紫檀木椅寬大厚重,錦墊中,衛昭素袍烏髮,膚色雪白,有著一份無力的清麗。庄王一時看得有些愣怔,半晌方挪開目光,笑道:「你受傷落水的消息傳來,我急得沒吃過一頓安心飯,下次,可不要這麼冒險。」

衛昭低聲道:「沒辦法的事情,若讓薄雲山過了小鏡河,後果不堪設想。」

庄王點頭嘆道:「薄賊這一反,真讓我們措手不及。高成昨天有密報來,他的五萬人馬現在布在婁山以西,寧劍瑜在婁山的人馬抵不住張之誠,正步步後退,只怕現在高成已和張之誠交上手了。」

衛昭淡淡道:「高成沒經過什麼大陣仗,讓他歷練歷練也好,老養著,他那世家子弟的脾氣只怕會越來越大。」

「只希望他聰明點,別盡替寧劍瑜收爛攤子,保存點實力才好。」庄王湊近低聲道:「三郎,劉子玉,真是薄賊的人?」

衛昭挪了挪身子,斜睨著庄王:「王爺怎麼問這話?」

庄王笑道:「我不是看三弟前陣子一力招攬劉子玉嗎?裴琰傷重隱退,三弟著了急,見人就攬,若劉子玉真是薄賊的人,我看他怎麼抬得起頭?」

衛昭皺眉道:「靜王爺禮賢下士的名聲在外,縱是對劉子玉親密些,皇上倒還不至於為這個問他的不是。」

「是,只是父皇怎麼拖了幾日,今早才下旨,命刑部嚴審劉子玉一案呢?」庄王沉吟道。

衛昭抬頭:「皇上下旨審劉子玉了?」

「是。」庄王尚不及細說,衛昭已道:「王爺,我要進宮,您自便。」

易五將衛昭扶入馬車中,衛昭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藥丸吞下。易五面有不忍,跪下道:「三爺,請保重身子。」

衛昭冷冷一笑,卻不說話。

見衛昭面色蒼白,裹著寬袖白袍,被內侍們用步輦抬過來,陶內侍忙迎上前:「衛大人,皇上正問您的傷,您怎麼不在府中養著,進宮來了?」

衛昭一笑:「知皇上擔心,我已經好很多了,過來讓皇上看看,也好安聖心。」

皇帝早在閣內聽到二人對話,便在裡面叫:「三郎快進來,別吹了風。」

衛昭推開內侍的相扶,慢慢走入閣中。皇帝扔下手中的摺子,過來摸了摸他的手,皺眉道:「這回可傷了本元了。」

衛昭低聲道:「能為皇上受傷,三郎心中歡喜得很。」

皇帝聽得開心,習慣性便欲攬他入懷。衛昭身軀一僵,馬上哆嗦了一下,雙手攏肩。皇帝用心探了探他的脈搏,皺眉道:「看來太醫院的方子不管用。」

「倒不是太醫院的方子不管用。是三郎自己心急了些,今早運岔了氣。」衛昭雪白的面容閃過一抹緋紅,皇帝知他氣息有些紊亂,忙握住他的手,向他體內輸著真氣,待他面色好些,方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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