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峰,夜霧漸濃。
揉雜著冰雪氣息的冬霧,讓所有人的眉間發梢都籠上了一層寒霜之色,也讓高聳入雲的天月峰更顯縹緲迷濛。
自古相傳,月落族的先人月神由天月峰落下凡世,天神為了讓他有一日能重返仙界,在兩座隔著深溝對峙的山崖間留了一座天然的石橋,後人稱為「登仙橋」。
東面山峰,號為「天月峰」,由山海谷可沿山路而上。而西面山峰,四面皆為懸崖峭壁,僅由東面的天月峰可以沿「登仙橋」而過,故名「孤星峰」。
孤星峰上有一星月洞,相傳為月神下凡後修鍊的場所,一直是月落族的聖地,除去族長外,任何人不得進入。
這夜,天月峰山路上擠滿了前來觀禮的月落族人。九大都司,除去五都司死於星月教主劍下,其餘八位悉數到場,簇擁著少族長及其生母烏雅坐於天月峰頂的高台上,其餘族人則依地位高低一路排向天月峰下。
當衛昭素衣假面,帶著輕紗蒙面的大小聖姑及數位年輕少女步出正圍子,走向天月峰頂,人群發出如雷般的歡呼。所過之處,月落族人紛紛拜伏於地,恭頌教主神威。
衛昭飄然行在山路上,火光照耀下的白袍,散發著一種玉石的光芒,讓人覺他已不象是這塵世中人,而是下凡的神祗,孤獨寂寥地俯視眾生,俯視這蒼茫大地。
江慈出了正圍子後,便用程瀟瀟遞過來的青紗蒙住面容。她一路行來,聽得月落族人對衛昭的歡呼擁戴聲出自至誠,更見有許多人淚流滿面,不由凝望著青紗外那個飄逸的身影,心中想道:若是那人,能贏得華朝百姓如此的擁戴嗎?
時近子夜,天上一彎冷月,數點孤星,若隱若現。
號角聲嗚嗚響起,雄渾蒼涼,山頭山腳,一片肅靜。
大都司洪夜站起,一通急促的鼓點敲罷,他將手一壓,朗聲道:「月神在上,我月落族族長雖受奸人所害,卻得歸仙界,實是我族至榮。現在,我們要用我們的鮮血敬謝神明,大家誠心祝禱,願月神永佑我族人!」
他轉身端起一碗酒,奉至旌旗下的大祭司身前。大祭司臉繪重彩,頭戴羽冠,身披青袍,手持長茅,吁嗟起舞。舞罷,接過大都司手中的禾酒,一口飲盡,又猛然前傾,「噗」的一聲,白色的酒箭噴在台前的火堆上,火苗躥起,直衝夜空,山頭山腳,上萬人齊聲高呼,拜伏於地。
高亢深沉的吟哦聲中,故族長木黎的棺木被緩緩抬出。八名彩油塗面、上身□,下身裹著虎皮的精壯小伙抬著棺木,踩著深深的積雪,步向雲霧縹緲的「登仙橋」。
火光照映下,上萬雙眼睛,齊齊盯著那具黑色棺木,盯著那夜霧籠罩下的「登仙橋」。
八名小伙走至橋邊,大祭司高唱一聲,八人齊齊停步,將棺木放置於地。
大祭司似歌似詠,聲音直入雲霄:「請仙族長!」
大都司與二都司齊步上前,運力推開棺蓋,少族長木風與烏雅放聲大哭,在數人的攙扶下拜倒於雪地之中。
木族長的屍身已做防腐處理,被兩位都司從棺中抬出,他裹在長長的白色月袍之中,容顏如生,只雙目圓睜,仰望蒼穹。
山頂之人看得清楚,齊聲大哭,山路上的月落族人同放悲聲,江慈聽得心酸,也抹了一把眼淚。
大都司與二都司一人扛肩,一人扛腿,抬著木族長,緩步走上「登仙橋」。
寒風漸盛,吹得火把明明暗暗,「登仙橋」對面的「孤星峰」,黑幽沉寂。
清冷的星月隱入雲層之中,不知從何處激起一股強風,「登仙橋」上的積雪忽地劇烈爆開,激起一團巨大的雪霧。
那雪霧騰地而起,「天月峰」頭,也忽有一陣寒風,捲起雪霧,眾人齊齊眯眼。卻都聽到短促的驚呼,迷濛中見扛著族長遺體的大都司洪夜單膝跪於地上,他肩頭一歪,二都司猝不及防,族長遺體滑落,眼見就要倒在橋上的雪霧之中。
山頭山間上萬人齊聲驚呼,眾人只恨雪霧遮眼,看不清楚,眼見族長似是不能順利落谷,剎時都湧上強烈的恐懼感,似已見到月落族大難臨頭,永淪苦海。
就在這一瞬間,「孤星峰」再湧來寒風,雪霧更盛,整個「天月峰」上的火光為之一暗。眾人抬眼望去,只見迷濛雪霧中,族長木黎的屍體在將要倒在橋面上的那一剎那,凌空飛起,似白色的流星,自空中冉冉划出一道弧線,直隱入「登仙橋」對面的黑色蒼穹之中。
這一幕來得太快,眾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不見了族長的屍身,瞠目結舌間,不知是誰大喊道:「族長登天了,族長回歸仙界了!」
這聲吶喊,如同掉落在烈油中的火星,整個「天月峰」沸騰起來。
「族長登天了,族長回歸仙界了!」
「我月落族有希望了!」
「果然是月神下凡啊,教主是月神轉世,拯救我族人來了!」
雪地上,山道間,響起如雷的歡呼與祝禱之聲,月落族人們向著「登仙橋」的方向,向傲立於峰頂的那個白色身影磕首俯身。
衛昭飄逸的身影立在「登仙橋」頭,眼神掠過大都司洪夜,洪夜微微一笑。衛昭又望向對面的黑深,緩緩抬手,待眾人肅靜,他清冷而激昂的聲音回蕩在山巒之間:「族長升天,星月之神將佑我族人,再無苦痛,永享康寧!」
淡雪與梅影喜極而拜,眼淚洶湧而出。江慈並未下拜,整個山頭,除卻少族長和衛昭,就余她一人青紗蒙面,孤身而立。
她望著那個白色的身影,忽覺此人便如同明月下的一團烈焰,將這上萬人的心頭點燃,但同時,也在灼灼地燃燒著他自己。
數百年來只在傳聞之中出現過的族長「升天」之象出現,月落族人群情激涌,少族長木風的即位大典和「聖教」的冊立大典便在歡呼聲中結束,衛昭從新任族長木風的手中接過象徵著無上權威的「聖印」,飄然下山。
身後傳來接天的歡呼聲、歌唱聲,衛昭嘴角輕勾,帶著程盈盈等人回了正圍子,江慈仍在淡雪梅影的陪同下回後圍子「雪梅院」。
程盈盈轉身將櫳門關上,與程瀟瀟一同行禮:「恭賀教主!」
衛昭淡淡道:「我說了,你們在我面前不用這麼多規矩。」
程盈盈掀起面紗,酒渦盎然:「不知道蘇俊他們何時可以出洞。」
程瀟瀟笑道:「總得等『天月峰』這邊的人都散了,他們才好出來。」
衛昭微微點頭:「大家都幹得不錯,配合得好。」
程盈盈還欲再說,程瀟瀟卻將她一拉,二人行禮出房,程瀟瀟低聲嗔道:「姐姐,你是真不知嗎?教主若是和我們客氣,我們便不要再呆在他面前。」
衛昭走到桌前坐下,思忖著數件大事。
眼下,「天葬」終於順利結束,自己和蘇俊蘇顏及大都司洪夜悉力配合,又利用雪霧和特製的「天蠶蛛絲」,製造了族長「登天而去」的假象,恢複了族人的信心,也奠定了星月教「聖教」的地位和自己「月神下凡」的形象。
但如何面對緊接著要來的嚴峻形勢,能不能熬到明春,裴琰會不會與自己充分配合,那老賊又是否會一直被蒙在鼓裡,實是未知之數。得儘早將族中的兵權掌控於手中,及早作出部署才行。
夜,逐漸深沉。衛昭聽得「天月峰」傳來的歡呼之聲漸消,知興奮的族人們終相繼散去,嘴唇輕輕一牽:「月神下凡?我倒不知,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做那―――」
敲門聲響起,他迅速將假面戴上:「誰?!」
嬌怯的聲音傳來,衛昭認得是少族長木風生母烏雅的貼身婢女阿珍:「教主,聖母請您趕快過去一趟。」
「何事?!」
「少族長,不,族長似是受了些風寒,情形有些不對,聖母請您過去看一下,說您―――」
衛昭拉門而出,急步走向烏雅及木風居住的山海院。
行到山海院的前廳,阿珍行禮道:「教主,聖母在後花園。」
衛昭隨著阿珍走向後花園。此時已是丑時末,一路行來,山海院內寂靜無人。
後花園西沿,有一暖閣,竹帷輕掀,閣內鋪著錦氈,炭火融融。阿珍掀簾,衛昭走進暖閣,見烏雅坐於榻上,一襲緋衣,微笑望著自己。簾幕放下,微風拂過,衛昭聞到一縷若有若無、如蘭如麝的清香,這清香撲入鼻中,如同溫泉的水沁過面頰,又似烈艷的酒滑過喉頭。
他轉身便走,烏雅喚道:「無瑕!」
衛昭頓住腳步,背對烏雅,冷聲道:「還請你日後稱我一聲教主!」
烏雅站起,慢慢走到衛昭身後,仰起臉來,輕聲一嘆:「無瑕,老教主當年在我面前提起你的時候,便是滿心歡喜。這麼多年,我總想著,你何時會真正出現,讓我看看,老教主當年為什麼那麼喜歡你。現如今,總算是見著你了,也算了了我的心愿。」
衛昭沉默不語。烏雅眼帘低垂,輕聲道:「現下大局已定,我也能放下這一肩重擔,想起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