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王目光閃爍,裴琰直視著他:「王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朝中局勢,你比誰都清楚,我只怕是要離開一段時日。敢問王爺,劉子玉進京,可是王爺之意?」
靜王有些尷尬:「子玉進京,是正常的年考述職,少君多心了。」
裴琰靠上椅背,悠悠道:「劉子玉其人,雖精明能幹,民望極高,但他有兩大死穴。」
「少君請說。」
「劉子玉出自河西劉氏,確為名門望族,但河西劉氏與當年文康太子交往過密。」
靜王心中暗驚,並不言語。
「第二點,劉子玉的妻舅為薄公手下大將,薄公一直以死忠於皇上而讓皇上另眼看待,但他若是在立嗣問題上有了一定的傾向,皇上還會那麼信任他嗎?」
靜王木然不語,裴琰續道:「我理解王爺的心思,劉子玉乃河西名士,又多年宦海沉浮,是朝中中立派的中堅力量,王爺此時選擇他,一來是想向皇上表明您並無非份之想,二來是想拉攏清流與中間一派的力量。
「可王爺想過沒有,清流一派深受儒學影響,死忠於皇權正道。您再費盡心機拉攏於他們,他們也只是視您為靜王爺。在他們眼中,真正的主子還是那有著明詔典冊的皇位繼承人。誰有了那一紙詔書,誰在他們眼中就是皇權正統的繼承者。太子再不受皇上喜愛,可目前為止,他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又有董大學士護著,清流一派會支持您嗎?」
靜王默然良久,輕聲道:「倒是我考慮不周,少君莫怪。」
裴琰忙道:「豈敢,正如王爺所說,你我本是一條船上之人,我說這一切都是為王爺考慮。」他頓了頓道:「王爺,現今形勢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您想韜光養晦,以退為進,可庄王爺會讓你如願嗎?刑部正在追查南安府科考案,若是一路查過來,王爺能養得安心嗎?!」
不待靜王作答,他又道:「還有最重要的一個人,王爺得多提防些。」
靜王不自禁的前傾身子:「少君請說。」
裴琰一字一句道:「就是衛昭,衛三郎!」
靜王面露憎色:「他只不過就是個弄臣,二哥用來在父皇面前進進讒言,給我們使使跘子,軍政大事卻還輪不到他說話!」
裴琰搖頭道:「王爺錯矣!」
「請少君賜教。」
「王爺,一個皇上任命為光明司指揮使、放心將整個皇城安危交於其手的人,只是單純進讒使壞的人嗎?王爺切莫被他弄臣外表所迷惑,此人不但不是弄臣,搞不好,還會是個當世之梟雄!」
靜王暗驚,半晌後點了點頭:「我倒真是差點被他的弄臣表象所迷惑,總以為他只不過是父皇寵信的一個―――,倒沒細想過,二哥若是沒有他的支持,父皇不會放心將高成提為大將。」
「不錯,皇上本來對我全力支持王爺視而不見,任你我聯手對抗庄王爺和陶相,為的就是制約庄王爺生母高貴妃與河西高氏一族的勢力。但隨著我們逐漸勢大,皇上又將高成提為大將,實是制約我長風騎的無奈之舉,但若不是衛三郎與高成關係甚密,只怕皇上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嗯,衛昭與高成關係極好,父皇不但不――,反而將高成提為大將,交了五萬人馬在其手上,這其中,衛昭不知下了什麼功夫。」
「還有,王爺,您真的認為南安府科考一案,是那魯秀才迂腐愚鈍,無意中捅出來的嗎?」
「少君是說―――」靜王驚疑道。
「據我所知,八月科考期間,皇上曾派衛昭去了一趟南安府。」
「哦?!」靜王猛然站了起來,愣了片刻,又慢慢坐落椅中,面上神色陰晴不定。
裴琰笑了笑:「八月十二武林大會,我從長風山莊下來後,去了一趟南安府,也詳細了解了當日舉子火燒貢院的詳情,這件事的背後,只怕衛昭脫不了干係。」
「父皇派衛昭去南安府做什麼?」靜王疑道。
「這就不得而知,但南安府為您和我的重地,南安府若是有事,不但我脫不了干係,只怕王爺也―――」
靜王咬牙道:「我正為這事頭痛,恨只恨我舅父不成器,不但幫不了忙,反而只會拖累於我。」
裴琰嘆道:「是啊,文妃娘娘雖然也被冊為了貴妃,但比起庄王的生母和其身後的高族勢力,王爺還是有點吃虧啊。」
靜王心中暗恨,自出生以來糾纏於胸,生母為浣衣局宮女、出身寒素的自卑感,與身為皇子、天之驕子的自傲感夾雜在一起,讓他忍不住露出激憤之色。
裴琰低頭飲了口茶,又抬頭微笑道:「王爺,現在局勢很清楚,太子庸碌無為,皇上隱有廢立之心,但與您爭這個位子的庄王爺,他身後有著衛昭、陶相、高族這三大勢力在鼎力支持,而清流一派及薄公又站於中間,唯皇命是從,敢問王爺,您的背後,有誰在支持您?」
靜王站起身,長揖道:「望少君恕我魯莽之舉,日後,還需少君多多輔佐於我!」
裴琰忙站起來回禮:「王爺這般信任於我,愧不敢當。裴琰自當殫精竭慮,為王爺作一馬前卒,鞠躬盡瘁,共圖大業。」
二人同時起身,相視一笑。
靜王把住裴琰雙臂笑道:「聽少君這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對朝中局勢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只是不知少君現在作何打算?如若真要離開朝中一段時日,又有何妙計?」
裴琰轉身拿起那套《漱玉集》,微笑道:「當年高唐先生批註此書,他論點再精妙,再旁徵博引,發人深省,但仍是圍繞著這本漱玉集來寫的。」頓了頓又道:「我無論在朝在野,無論為官為民,長風騎十萬人馬日後不管是誰統領,這輔佐王爺的心,也是始終不會變的。」
靜王面上露出感動之色,裴琰又道:「至於皇上這番布置之後,會如何動我,君心難測,我不便推斷。但我自有計策回到朝中,只是需得王爺屆時鼎力相助。」
「那是自然。」
裴琰捧起《漱玉集》,遞至靜王眼前:「這套《漱玉集》,還請王爺笑納。」
靜王忙推道:「此乃文中瑰寶,豈敢要少君割愛,能借來一觀,足矣。」
裴琰道:「王爺,我這副身家性命都是王爺的,日後唯王爺之命是從,區區一套《漱玉集》,自然更要獻給王爺,以證誠心。」
靜王接過《漱玉集》,手撫書冊,片刻後笑道:「好好好,今日得少君贈書明心,本王就厚顏承受這份重禮。日後待本王尋到相匹配的珍寶,自會回贈少君!」
裴琰將靜王送出府門,慢慢悠悠地走回書閣,在窗前佇立良久,迴轉身,攤開宣紙,濃墨飽蘸,從容舒緩地在紙上書下三個大字―――「漱玉集」,他長久地凝望著這三個字,笑了一笑,放下筆,緩步走出書閣。
雖已至秋末冬初,但這日陽光明媚,那耀目的光輝,倒似是天地間在釋放最後的秋色,趕在嚴冬來臨之前,灑下最後一絲暖意。
黃昏時分,仍是暖意融融,江慈哼著小曲,蹲在院角自己開墾的那片花圃中,一手握著花鋤,一手撥弄著泥土。
她自衛昭手上拿到一半解藥,免了部分性命之憂,又由崔亮口中確定了那姚定邦確為奸惡殘暴之流,下定決心替衛昭實施移花接木、混淆視聽之計。這兩日想到既能從衛昭手上拿到解藥,又能令裴琰放過自己,心情實是愉悅。
裴琰進園,她斜睨了一眼,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忙著。裴琰負手慢慢走過來,俯身看了看,眉頭微蹙:「你的花樣倒是多,也不嫌噁心!」
江慈抓起一把有數條蚯蚓蠕動的泥土,送至裴琰面前,笑道:「相爺,你釣不釣魚的,這倒是好魚餌。」
裴琰蹲落下來:「我現在在家養傷,哪能出去釣魚。」
江慈忽地眼睛一亮,忍不住抓上裴琰的右臂:「相爺,府內不是有荷塘嗎?裡面一定有魚的,我們去釣魚,可好?」
裴琰急忙將她沾滿泥土的手甩落,耳中聽她說到荷塘二字,愣了一瞬,笑道:「哪有在自家園子里釣魚的,改天我帶你去映月湖釣魚。」
「自家的園子里為什麼不能釣魚?那荷塘用來做什麼?難道就是看看嗎?或是醉酒後去躺一下、吹吹風嗎?」
裴琰笑容斂去,站起身來:「子明還沒回嗎?聽說他這兩日未去方書處當差,是不是身子不適?」
「不知道,昨天早上見他還好好的,但晚上好似很晚才回來,我都睡下了,今天一大早他又出去了。」
裴琰面有不悅:「我命你服侍於他,原來你就是這樣服侍的,連他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江慈直起身,覺蹲得太久,腿有些麻木,眼前也有些許眩暈,一手捶著大腿,一手揉著太陽穴,嘟囔道:「你又不放我出西園,我怎知他去了哪裡?再說了,他若是一夜未歸,難道我就要一夜不眠嗎?」
裴琰正待再說,卻見她沾著泥土的手在額頭搓揉,弄得滿頭是泥,笑著搖了搖頭,轉過身,見崔亮步進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