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步步為營

江慈日思夜想的便是如何出一趟相府,聞言大喜:「我去!」

裴琰微笑道:「那你去換過裝束。」

江慈將銅壺往地上一頓,鑽到自己房中,手忙腳亂換過小廝裝束,又抱著個布包奔出來,見裴琰的身影已到了園門口,忙趕了上去。待到了相府西門,她才發現崔亮並未同行,忙問道:「崔大哥不去聽戲嗎?」

裴琰雙手負在身後:「他傷剛好,得靜養。」

見西門前停著的是一輛普通的雙轅烏篷馬車,江慈覺得有些奇怪。隨著裴琰登上馬車,裴琰上車後見江慈緊抱著那個布包,問道:「這是什麼?」

「素大姐的衣裳,我拿去還給她。」

裴琰一笑:「誰說我們要去攬月樓的?」

江慈「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不是去攬月樓聽戲嗎?」

「是去聽戲,不過不是去攬月樓,你道京城只有攬月樓的戲曲才好嗎?李子園的花旦也是不錯的。」

江慈大失所望,原還指望著能到攬月樓見到素煙,想辦法讓她替自己傳個要緊話,未料竟不是去攬月樓,轉瞬想起崔大哥並未同行,遂面上堆笑:「相爺,我有些不舒服,還是不去聽戲了。」

裴琰閉著眼,並不回答。聽得外面駕車人馬鞭山響,馬車就要前行,江慈莫名地有些害怕,道:「相爺,我先回西園了。」說著掀開車簾,便欲跳下馬車。

裴琰睜開眼,右手急探,揪住江慈的後領將她往後一拖,馬車卻於此時向前行去,一拖一帶,江慈直跌入他懷中。

此時已是深秋十月,白天又下過一場大雨,夜風帶著寒意,從掀起的車簾外直撲進來。江慈著的是小廝衣裝,有些單薄,被這風一吹,打了個寒噤。

裴琰捏了捏她的左臂,有些不悅:「沒有夾襖就說一聲,自會有人給你置備,穿成這樣跟我出去,倒象我相府虐待下人似的。」

江慈從他懷中掙出,怒道:「我可不是你的下人。」

裴琰一笑,悠悠道:「是嗎?我怎麼記得某人某夜在映月湖邊說過,要為奴為婢,以報我救命之恩。」

江慈心中惱怒,卻也知不便逞口舌之利,這大閘蟹無緣無故帶自己出去聽戲,只怕不懷好意。她腦中胡亂想著,身子慢慢向後挪移,下意識想離這大閘蟹遠一些。

裴琰輕哼一聲,不再說話,靠住車壁,閉目養神。

江慈心中想了又想,終開口道:「相爺。」

「嗯。」裴琰也不睜眼,低沉應道。

「那個,我們能不能去攬月樓聽戲?我只想聽素煙姐姐的戲。」

「你真想聽素煙的戲?」

「那是自然,素煙姐姐人長得美,心又好,戲曲唱得一流,不聽她的聽誰的?」

「那就明天去攬月樓吧,素煙排了一出新戲,明天上演首場。明天我再帶你去聽。」

「真的?」江慈一喜,屁股一挪,便坐近了幾分。

裴琰睜開雙眼,但笑不語。江慈極怕看到他這種笑容,又向後挪了開去。

裴琰笑著向她傾過身來,江慈慢慢向後挪移,直到緊靠車壁,避無可避。裴琰笑道:「你膽子不是挺大的嗎?怎麼也知道怕我了?」

見裴琰面上滿是戲弄的淺笑,江慈心裡不服氣,脫口而出:「我哪是怕你,我倒還覺得你有些可―――」

想起那夜荷塘邊裴琰醉酒後的失態,想到他無意中吐露的某些隱秘,江慈不自覺地露出一絲憐憫之色,話語漸漸低了下去。

裴琰唇邊笑意僵住,冷哼一聲,坐回原位。片刻後,右足運力一頓,馬車搖晃,江慈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衝,眼見頭就要撞上車壁,裴琰手如疾風,將她拉住,扔回原處,冷冷道:「坐穩了,可別亂動。」

江慈頭暈目眩,覺自己就象是裴琰手心中的麵糰,被他揉來揉去,又象是被他拴住的蚱螞,怎麼蹦跳也逃脫不出他的控制,心中羞怒,淚水在眼中打轉,又不願在他面前哭出來,死命咬住下唇,滿面倔強之色盯著裴琰。

車廂內僅掛著一盞小小紅燭燈籠,搖晃間燭火忽明忽暗,映得江慈飽含淚水的雙眸如滾動著晶瑩露珠的海棠。裴琰看了她片刻,又閉上雙眼,不再說話,車廂內僅聞江慈沉重的呼吸聲。

待車停穩,江慈跳了下去,這才發現馬車竟停在了一處院子之中,院內燈燭較為昏暗,看不清周遭景況,只隱隱聽到空中飄來絲弦之音。

裴琰下車,一人迎上前來:「相爺,已經安排好了,請隨小的來。」

裴琰帶著江慈穿堂過院,絲弦之聲漸漸清晰,江慈見果然是去聽戲,心中安定了幾分,東張西望間,侍從拉開雕花木門,二人步入垂簾雅間。

侍從打起垂簾,奉上香茶和各式點心,躬腰退了出去,江慈見雅間內再無旁人,欲待說話,裴琰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只是專心聽戲。

台上,一花旦正伴著胡琴聲婉轉低泣地唱著,眉間眼角透著一種伶仃清冷,碎步輕移間自有番盈盈之態。

江慈贊了聲「好」,裴琰微微一笑,拍了拍身邊黃木椅,江慈邊看著戲台邊坐了下來。

裴琰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倒還真是愛看戲,當初在長風山莊,為了看戲,差點把命都丟了,怎麼就不長記性?!」

江慈揚了揚眉:「愛看戲有什麼不好?戲本就是給人看的。」

二人正鬥嘴間,聽得旁邊雅間門被推開,青年男子彬彬有禮的聲音隱隱傳來:「燕姑娘,請!」一女子低低地應了聲。不多時,又聽到那青年男子道:「燕姑娘,這李子園的點心,也是不錯的,你試試。」

那女子似是說了句話,江慈用心聽戲,也未聽清楚。裴琰卻忽將兩雅間的隔板一推,笑道:「我說有些耳熟,原來真是繼宗。」

旁邊雅間中的青年男子轉頭一看,慌忙站了起來,行禮道:「相爺!」

裴琰微微擺手:「繼宗不必拘禮,我也只是來聽戲,這位是―――」望向他身邊的一位藍衫女子。

「這位是燕姑娘,燕姑娘,這是裴相。」

那燕姑娘並不抬頭,淡淡道:「邵公子,我還是先回去好了,您自便。」說著站起身來。

邵繼宗忙站了起來:「還是聽完戲再回去吧,你腿腳不便,我怎能讓你一人回去。」

裴琰微笑道:「倒是我冒昧了,繼宗莫怪。」

邵繼宗忙轉向裴琰道:「相爺您太客氣,折殺小人。」他看了看,訝道:「相爺一人來聽戲嗎?」

裴琰左右看了看,竟不見了江慈身影,凝神一聽,掀開桌布,看著抱頭縮於桌底的江慈,笑道:「哪有蹲在桌子底下看戲的道理,快出來!」

江慈哪敢出來,抱著頭縮於桌下一角,只盼著旁邊雅間內那人趕快離去才好。

裴琰伸手將她拖了出來:「你的壞毛病倒是不少。」

江慈無奈,只得背對那邊雅間,心中焦慮,只求菩薩保佑,千萬不要被認出來,卻聽得裴琰冷聲道:「江慈,你給我老實些坐下!」

驚呼聲傳入耳中,江慈眼前黑暈,萬般無奈下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地望著戲台。

隔壁雅間那藍衫女子盯著江慈看了片刻,冷笑一聲,一瘸一拐,走了過來。江慈心中焦急,面上卻仍裝作若無其事。藍衫女子怒極反笑:「你倒是出息了,連我都不認了。」

江慈面上驚訝,道:「這位小姐,你認錯人了吧?我可從未見過你。」

裴琰側頭笑道:「燕姑娘,這是我府內的下人江慈,你認識她嗎?」

藍衫女子望著江慈,緩緩道:「她是我的師妹,我和她生活了十餘年,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裴琰訝道:「敢問燕姑娘,可是鄧家寨人?」

「正是。」

江慈一驚,望向裴琰,裴琰笑得十分得意:「安澄說聽到你自言自語,要回鄧家寨,還有一個師姐,倒是沒錯。」

江慈見無法混賴過去,只得望著那藍衫女子,臉上擠出如哭一般的笑容:「師姐!」

藍衫女子也不說話,面如寒霜,用手來揪江慈。江慈「啊」地驚呼,跳到裴琰身後,顫聲道:「師姐,我錯了!」又指著她的腳道:「師姐,你,你的腳怎麼了?」

藍衫女子不便越過裴琰來逮人,只得柔柔笑道:「小慈,你過來,你老實跟我回去,我什麼都不和你計較!」

江慈見師姐笑得這般溫柔,更是害怕,躲於裴琰身後,口裡一邊求饒,面上卻向師姐燕霜喬不停使著眼色,只盼她能看懂,速速離去。燕霜喬卻未明白,道:「你眼睛怎麼了?快過來讓我瞧瞧!」

江慈心中哀嘆,苦著臉從裴琰身後走出,燕霜喬一把將她拉過,往外走去。

江慈自見到師姐,想著的便是如何不讓她知道自己中毒之事,更不願她踏入這是非圈中,所以才裝作不識,見無法混賴過去,又頻使眼色、讓她速速離去,不料均未如願。

她身形移動間瞥見裴琰唇邊的冷笑,心中一急,定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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