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在米蘭酒吧門外,我找到比爾、邁克和埃德娜。埃德娜是那位姑娘的名字。

「我們給攆出來了,」埃德娜說。

「讓警察,」邁克說。「裡面有些人看不上我。」

「有四次他們險些跟人打架,都是我給擋住了,」埃德娜說。「你該幫我一把。」

比爾的臉紅了。

「回到裡面去吧,埃德娜,」他說。「你到裡面和邁克跳舞去。」

「別蠢了,」埃德娜說。「只會再鬧出一場風波。」

「這幫短命的比亞里茨豬玀,」比爾說。

「進去吧,」邁克說。「這裡畢竟是個酒館。他們哪能獨霸整個酒館埃」

「我的好邁克,」比爾說。「短命的英國豬玀跑到這兒來,侮辱了邁克,把歡慶活動給毀了。」

「他們太無賴了,」邁克說。「我恨英國人。」

「他們不該這樣侮辱邁克,」比爾說。「邁克是個大大的好人。他們不該侮辱邁克。我看不下去了。誰在乎他是個倒霉的破產者啊?」他的嗓門哽住了。

「誰在乎呢?」邁克說。「我不在乎。傑克不在乎。你在乎嗎?」

「不在乎,」埃德娜說。「你是個破產者嗎?」

「我當然是個破產者。你可不在乎,是不,比爾?」

比爾用一隻手臂摟著邁克的肩膀。

「但願我自己也是個破產者。我好給這幫雜種一點顏色看看。」

「他們只不過是些英國人,」邁克說。「英國人說啥你就把它當耳邊風好了。」

「卑鄙的畜牲,」比爾說。「我去把他們都趕出來。」

「比爾,」埃德娜說,眼睛望著我。「請你別再進去了,比爾。他們是些大蠢貨。」

「就是嘛,」邁克說。「他們是些蠢貨。我早就知道他們的真面目。」

「他們不該說那種話來中傷邁克,」比爾說。

「你認識他們?」我問邁克。

「不認識。從沒見過他們。他們說認識我。」

「我忍不下去了,」比爾說。

「走吧。我們到『蘇伊佐』去,」我說。

「他們是一夥埃德娜的朋友,是從比亞里茨來的,」比爾說。

「他們簡直就是一幫蠢貨,」埃德娜說。

「其中有一個名叫查利.布萊克曼,是從芝加哥來的,」比爾「我從來沒在芝加哥待過,」邁克說。埃德娜哈哈大笑起來,怎麼也止不祝「帶我離開這兒吧,」她說,「你們這些破產者。」「怎麼吵起來的?」我問埃德娜。我們正在廣場上往「蘇伊佐」走去。比爾不見了。

「我不知道怎麼吵起來的,只看見有個人找警察把邁克從裡屋轟出來了。那邊有些人在戛納就認識邁克。邁克怎麼啦?」

「大概他欠他們錢了,」我說。「這種事容易結仇。」

在廣場上的售票亭前,排著兩行人等買票。他們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蜷縮在地上,身上裹著毯子和報紙。他們在等售票口早上開售,好買鬥牛票。夜色晴朗起來,月亮出來了。有些排隊的人在打瞌睡。

到了蘇伊佐咖啡館,我們剛坐下叫了芬達多酒,科恩就來「勃萊特在哪兒?」他問。「我不知道。」「她方才跟你在一塊兒。」「她很可能去睡覺了。」「她沒有。」「我不知道她在哪兒。」燈光下,只見他的臉色蠟黃。他站起身來。「告訴我她在哪兒。」「你坐下,」我說。「我不知道她在哪兒。」「你他媽的能不知道!」「你給我住嘴。」「告訴我勃萊特在哪兒。」「我什麼也不告訴你。」「你知道她在哪兒。」「即使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哼,你滾開,科恩,」邁克在桌子那邊喊道。「勃萊特跟鬥牛的那個小子跑了。他們正在度蜜月哩。」

「你住嘴。」

「哼,你滾吧!」邁克無精打彩地說。

「她真的跟那小子跑了?」科恩轉身問我。

「你滾吧!」

「方才她同你在一起來著。她真的跟那小子跑了?」

「你滾!」

「我會叫你告訴我的,」——他向前邁了一步——「你這該死的皮條纖。」

我揮拳對準他打去,他躲開了。我看他的臉在燈光下往旁邊一閃。他擊中我一拳,我倒下去,坐在人行道上。我正要站起來,他一連擊中我兩拳。我仰天倒在一張桌子下面。我竭力想站起來,但發現兩條腿不聽使喚了。我明白我必須站起來設法還他一拳。邁克扶我起來。有人朝我腦袋上澆了一玻璃瓶水。邁克用一隻胳膊摟著我,我發覺自己已經坐在椅子上了。邁克在扯我的兩隻耳朵。

「嗨,你剛才昏死過去了,」邁克說。

「你這該死的,剛才跑哪兒去啦?」

「哦,我就在這兒埃」

「你不願介入嗎?」

「他把邁克也打倒在地,」埃德娜說。

「他沒有把我打昏,」邁克說。「我只是躺著一時起不來。」

「在節期里是不是天天夜裡都發生這種事?」埃德娜問。「那位是不是科恩先生?」

「我沒事了,」我說。「我的頭還有點發暈。」

周圍站著幾名侍者和一群人。「滾開!」邁克說。「走開。走埃」

侍者把人驅散了。「這種場面值得一看,」埃德娜說。「他大概是個拳擊手。」

「正是。」

「比爾在這兒就好了,」埃德娜說。「我巴不得看到比爾也給打翻在地。我一直想看看比爾被打倒是什麼樣的。他的個頭那麼大。」

「我當時巴望他打倒一名侍者,」邁克說,「給逮起來。羅伯特.科恩先生給關進牢里我才高興呢。」

「不能,」我說。

「啊,別這麼說,」埃德娜說。「你是說著玩兒的。」

「我說的是真心話,,邁克說,「我不是那種甘心挨人家揍的人。我甚至從來不跟人玩遊戲。」

邁克喝了一口酒。

「你知道,我從來不喜歡打獵。隨時都有被馬撞的危險埃你感覺怎麼樣,傑克?」

「沒問題。」

「你這人不錯,」埃德娜對邁克說。「你真是個破產戶?」

「我是個一敗塗地的破產戶,」邁克說。「我欠了不知多少人的債。你沒有債嗎?」

「多著哪。」

「我欠了許多人的債,」邁克說。「今兒晚上我還向蒙托亞借了一百比塞塔。」「你真糟糕,」我說。「我會還的,」邁克說「我一向有債必還。」「所以你才成為個破產戶,對不?」埃德娜說。我站起身來。我剛才聽到他們的說話,好象是從遠處傳來的。完全象是一出演得很糟的話劇。「我要回旅館去了,」我說。然後我聽見他們在談論我。「他不要緊嗎?」埃德娜問。「我們最好陪他一起走。」「我沒問題,」我說。「你們不用來。我們以後再見。」我離開咖啡館。他們還坐在桌子邊。我回頭望望他們和其餘的空桌。有個侍者雙手托著腦袋坐在一張桌子邊。

我步行穿過廣場到旅館,一路上感到似乎一切都變得陌生了,好象過去我從沒見過這些樹。過去我從沒見過這些旗杆,也沒見過這座劇院的門面。一切都面目全非了。有一次我從城外踢完足球回家時有過這種感覺。我提著一隻裝著我的足球用品的皮箱,從該城的車站走上大街,我前半輩子都住在這城市裡,但一切都不認識了。有人拿耙子在耙草坪,在路上燒枯葉,我停住腳步看了好大一陣子。一切都是生疏的。然後我繼續往前走,我的兩隻腳好象離開我老遠,一切似乎都是從遠處向我逼近的,我聽見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的腳步聲。我的頭部在球賽一開始就被人踢中了。此刻我穿過廣場時的感覺就跟那時一個樣。我懷著那種感覺走上旅館的樓梯。費了好長時間我才走到樓上,我感到好象手裡提著皮箱。屋裡的燈亮著。比爾走出來在走廊里迎著我。「嗨,」他說,「上去看看科恩吧。他出了點事,他正找你來著。」「讓他見鬼去吧。」「走吧。上去看看他。」我不願意再爬一層樓。

「你那麼瞧著我幹什麼?」

「我沒在瞧你。上去看看科恩吧。他的情緒很糟糕。」

「你方才喝醉了,」我說。

「現在我還醉著哩,」比爾說。「可是你上去看看科恩。他想見你。」

「好吧,」我說。只不過多爬幾層樓梯就是了。我提著幻覺中的皮箱繼續上樓。我沿著走廊走到科恩的房間。門關著,我敲了下門。

「誰?」

「巴恩斯。」

「進來,傑克。」

我開門進屋,放下我的皮箱。屋裡沒開燈。科恩在黑地里趴著躺在床上。

「嗨,傑克。」

「別叫我傑克。」

我站在門邊。那次我回家也正是這樣的。現在我需要的是洗一次熱水澡。滿滿一缸熱水,仰臉躺在裡面。

「浴室在哪兒?」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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