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一天早晨,我下樓吃早飯,英國人哈里斯已經坐在餐桌旁了。他戴著眼鏡在看報。他抬頭對我笑笑。

「早上好,」他說。「你的信。我路過郵局,他們把你的信和我的一起給我了。」

信在餐桌邊我的位置上放著,靠在一隻咖啡杯上。哈里斯又看起報來。我拆開信。信是從潘普洛納轉來的。星期天從聖塞瓦斯蒂安發出。

親愛的傑克:

我們於星期五到達這裡,勃萊特在火車上醉倒了,所以我帶她到我們的老朋友這裡來休息三天。我們星期二出發到潘普洛納蒙托亞旅館,不知道將在幾點鐘到達。望你寫封簡訊由公共汽車捎來,告訴我們星期三如何同你們會合。衷心問候,並因遲到深表歉意。勃萊特實在疲乏過度,星期二可望恢複,實際上現在就己見好。我很了解她,會設法照顧她的,但是真不易啊!向大伙兒問好。

邁克爾「今天星期幾?」我問哈里斯。

「大概是星期三吧。是的,對。星期三。在這兒深山裡竟把日子部過糊塗了,真妙不可言。」

「是的。我們在這裡已經待了快一個星期啦。」

「希望你還不打算走。」

「要走。恐怕就坐下午的汽車走。」

「這有多糟糕埃我本指望咱們再一起到伊拉蒂河去一趟哩。」「我們務必趕到潘普洛納。我們約好朋友在那裡會合。」

「我真倒霉。咱們在布爾戈特這裡玩得多痛快。」

「到潘普洛納去吧。我們在那裡可以打打橋牌,何況佳節也快到了。」

「我很想去。謝謝你的邀請。不過我還是待在這裡好。我沒有多少釣魚的時間了。」

「你是想在伊拉蒂何釣到幾條大鱒魚。」

「嘿,你知道我正是這麼想的。那裡的鱒魚可大著哩。」

「我倒也想再去試一次。」

「去吧。再待一天。聽我的話吧、」

「我們真的必須趕回城去,」我說。

「多遺憾哪。」

早飯後,我和比爾坐在旅店門前的板凳上曬太陽,商量著這件事。我看見通向小鎮中心的大路上走過來一個姑娘。她在我們面前站住了,從她裙邊掛著的皮兜里掏出一封電報。

「是給你們的?」

我看了下電報。封皮上寫的是:「布爾戈特,巴恩斯收。」

「對。是給我們的。」

她拿出一個本子讓我簽字,我給了她幾枚銅幣。電文是用西班牙語寫的:「VengoJueves。」

我把電報遞給比爾。

「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他問。

「一封糟不堪言的電報!」我說。「他花同樣的錢可以打十個詞嘛。『我星期四到』。這說明了不少問題,對不?」

「凡是科恩感興趣的都表達出來了。」

「我們反正要回潘普洛納去,」我說。「用不著把勃萊特和邁克折騰到這裡,然後在節前又折騰回去。我們該回電嗎?」

「還是回一個好,」比爾說。「我們不必要做得目中無人嘛。」

我們趕到郵局,要了一張電報用紙。

「怎麼寫?」比爾問。

「『今晚到達。』這就夠了。」

我們付了電報費,走回旅店。哈里斯在那裡,我們一行三人一直走到龍塞斯瓦利斯。我們參觀了整個修道院。

「這個地方很出色,」我們走出來的時候,哈里斯說,「可是你們知道,我對這種地方不十分感興趣。」

「我也是,」比爾說。

「怎麼說還是個出色的地方,」哈里斯說。「不來看看不甘心。我天天都想著要來。」

「可是比不上釣魚,對吧?」比爾問。他喜歡哈里斯。

「是埃」我們站在修道院古老的禮拜堂門前。

「路對面是不是有家小酒店?」哈里斯問。「還是我的眼睛著花了?」

「象是家小酒店,」比爾說。

「我看也象家小酒店,」我說。

「嗨,」哈里斯說,「我們來享用它一下。」他從比爾那裡學會了「享用」這個詞兒。

我們每人要了一瓶酒。哈里斯不讓我們會鈔。他的西班牙語說得相當不錯,掌柜不肯收我們的錢。

「咳。你們不了解,對我來說在這裡和你們相逢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我們過得再快活也沒有了,哈里斯。」

哈里斯有點醉意了。

「咳。你們確實不明白有多麼大的意義,大戰結束以來,我沒有過多少歡樂。」

「將來我們再約個日子一起去釣魚。你別忘了,哈里斯。」

「一言為定。我們一起度過的時間是多麼快活。」

「我們一起再喝一瓶怎麼樣?」

「這個想法太好了,」哈里斯說。

「這次我來付,」比爾說。「要不就別喝。」

「我希望還是讓我來付。你知道,這樣我才高興。」

「這樣也會使我高興,」比爾說。

掌柜拿來第四瓶酒,我們還用原來的酒杯。哈里斯舉起他的酒杯。

「咳。你們知道,這酒的確可以好好享用一番。」

比爾拍拍他的脊背。

「哈里斯,老夥計。」

「咳。你們可知道我的姓氏實際上並不是哈里斯。是威爾遜-哈里斯。是個雙姓。中間有個連字號,你們知道。」「威爾遜-哈里斯,老夥計,」比爾說。「我們叫你哈里斯,因為我們太喜歡你了。」

「咳,巴恩斯。你不了解這一切對我來說意義是多麼重大。」

「來,再享用一杯,」我說。

「巴恩斯。真的,巴恩斯,你沒法了解。就這麼一句話。」

「幹了吧,哈里斯。」

我們倆挾著哈里斯從龍塞斯瓦利斯順著大路走回來。我們在旅店吃了午飯,哈里斯陪我們到汽車站。他給我們一張名片,上面有他在倫敦的住址、他的俱樂部和辦公地點。我們上車的時候,他遞給我們每人一個信封。我打開我的一看,裡面有一打蠅鉤。這是哈里斯自己扎的。他用的蠅鉤都是自己扎的。

「嗨,哈里斯——」我開口說到這裡。

「不,不!」他說。他正從汽車上爬下去。「根本不好算是頭等的蠅鉤。我只是想,有朝一日你用它來釣魚,可能會使你回憶起我們曾經度過一段快樂的日子。」

汽車開動了。哈里斯站在郵局門前。他揮著手。等車子開上公路,他轉身走回旅店。

「你說這位哈里斯是不是挺忠厚?」比爾說。

「我看他真的玩得很痛快。」

「哈里斯嗎?那還用說!」

「他到潘普洛納去就好了。」

「他要釣魚嘛。」「是埃反正你很難說英國人彼此可能融洽相處。」「我看是這麼回事。」

將近黃昏的時候,我們到達潘普洛納,汽車在蒙托亞旅館門前停下。在廣場上,人們在架過節照明用的電燈線。汽車剛停下來,幾個小孩子跑過來,一位本城的海關官員叫所有下車的人在人行道上打開他們的行李。我們走進旅館,在樓梯上我碰到蒙托亞。他同我們握手,面帶他那慣常的忸怩表情微笑著。

「你們的朋友來了,」他說。

「坎貝爾先生?」

「對。科恩先生和坎貝爾先生,還有阿施利夫人。」

他微微一笑,似乎表明有些什麼事我自己會聽到的。

「他們什麼時候到的?」

「昨天。你們原來的房間我給留著。」

「太好了。你給坎貝爾先生開的房間是朝廣場的嗎?」

「是的。都是原先我們選定的那幾個房間。」

「我們的朋友現在哪兒?」

「他們大概去看回力球賽了。」

「那關於公牛有什麼消息?」

蒙托亞微笑著。「今兒晚上,」他說。「他們今兒晚上七點把維利亞公牛放進牛欄,米烏拉公牛明天放。你們全都看去?」

「哦,是的。他們從沒看見過公牛是怎樣從籠子里放出來的。」

蒙托亞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在那邊跟你會面吧。」

他又微微一笑。他總是笑眯眯的,似乎鬥牛是我們倆之間的一樁十分特殊的秘密,一樁見不得人而卻實在是我們彼此心領神會的深藏在內心的秘密。他總是笑咪眯的,似乎對外人來說,這秘密是樁不可告人的醜事,但是我們卻心照不宣。這秘密是不便於在不懂得其中奧妙的人面前公開的。

「你這位朋友,他也是個鬥牛迷?」蒙托亞對比爾笑笑。

「是的。他從紐約專程趕來參加聖福明節的。」

「是嗎?」蒙托亞客氣地表示懷疑。「但是他不象你那麼著迷。」

他又忸怩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是真的,」我說。「他是個地道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