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葉府孤城落日斜

清洛被清南君輕薄之語激怒,再也不願理他,只是溫柔地哄著那男童用食,清南君見她生氣,一時竟不敢上前相催,心中暗暗驚訝:自己以往對任何美女佳麗都是不假顏色,怎麼今日竟似有些怕了這小丫頭?

待那男童吃飽,清洛柔聲問道:「小弟弟,你的爹娘在哪裡啊?」那男童卻只是滿懷戒意地盯著她,並不回答。清洛見他戒備之色,想了一下,喚過雪兒,將雪兒塞入他懷中,輕聲道:「小弟弟,這是雪兒,它可以和你一起玩的,它會做你的朋友,現在你帶你的朋友和姐姐去找你的爹娘,好不好啊?」

男童慢慢將手撫上雪兒的頭頂,雪兒則偏過頭伸出舌頭來輕輕舔著他的小手,他眼中戒備之色漸去,過得一陣,他口中「啊」地喚了幾聲,轉身向密林深處行去。清洛連忙跟上,清南君欲喚住她,聲音到了喉間終不能呼出,跺跺腳也跟了上去。

二人隨那男童穿過西首樹林,不多時到了一處岩壁前,岩壁上青藤蔓蘿,雜樹虯枝。那男童到得壁前,攀著壁上石頭爬了上去。清洛與清南君對望一眼,俱有些驚訝,但二人還是也隨之攀上岩壁。所幸岩壁有些坡度,壁上又皆是可落腳的石塊,不費什麼力氣便到了一個小小的平台之上。只是二人見那男童雖年紀甚幼,身手卻頗為敏捷,便都起了幾分警戒之心。

那男童回頭看了清洛一眼,撥開壁前蔓蔓藤蘿,鑽了進去,兩人這才知裡面竟有一個山洞。清南君慢慢將腰間長劍拔出,清洛卻於此時聞到一股惡味,心呼不好,彎腰鑽了進去。

這個山洞不高,兩人需稍稍弓腰才能前行,但山洞較深,行得數十步豁然開朗,裡面竟是一個較大的石洞,那男童正立於石洞中央,回頭望向清洛,口中「啊啊」連聲,又轉過頭看著地上一具女屍,面上神情悲傷不已。

清洛和清南君望去,只見洞中靠石壁處用石塊壘著一個石墳,墳前還躺著一具身著破爛女子衣裳的屍體,發出陣陣惡臭,顯是已死去多日。清南君忙掩住口鼻,悶聲道:「小丫頭,快出來!」轉身鑽了出去。

清洛環顧洞中景況,心內瞭然:定是這男童的父母知身為慶氏被世人所不容,為逃避屠殺攜兒躲避在這山間,男童的父親可能死去很久,但他的母親似是前一段時日才倒斃於丈夫墳前,僅剩下這可憐的幼兒在山間苦苦求生。想到此處,她心中難過,俯身將男童抱起出了石洞,下得岩壁,蹲下來輕撫男童的頭頂柔聲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那男童卻只顧與雪兒嬉戲,並不回答。

清洛用心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向男童道:「小弟弟,你跟姐姐走,好不好?」

站在一邊的清南君聽她此言,不由大驚,忙跳過來,叫道:「小丫頭,你瘋了,竟想帶著他和我們一起走?!不行,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爹娘都死了,把他一個人丟在這深山,只怕不餓死也會被野獸叼走的,你於心何忍啊?!」

「他是死是活關我什麼事?再說了,他是慶氏後人,帶出山去會引起大亂的,你難道想自尋死路嗎?絕對不行!」

「我是一定要帶著他的,我不能丟下他!」清洛站起身來,盯住清南君的眼睛堅定地說道。

清南君被她眸中堅韌之意嚇得悄悄往後退了一步,但緊接著揮手道:「不行,我不同意,如果你要帶他,我就不給你解藥了,我一個人去葉州,你自己看著辦吧!」

清洛面上浮現痛恨之色,一步步向清南君逼近,清南君雖比她高出很多,卻似覺這丫頭的纖細身軀內飽含無窮力量,不由慢慢向後退卻,長劍橫在胸前,冷冷道:「你要做什麼?」

「那日戰場聽閣下與青王對答,閣下是四歲時便失去父母兄長的吧?」清洛緩緩問道。

「小丫頭是何意思?」清南君眉頭一跳。

「那麼你幼時父母雙亡,被仇人凌辱時,可曾十分希翼有人前來拯救於你?可曾在夢中時時呼喚父母和兄長?」

「這———」清南君不禁想起昨夜所做之夢,一時說不出話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看看他,他現在何曾不象你當年,又何曾不會在心底渴望有人疼愛,他的父母又何曾不象你的父母一樣在天上看著他,希望有人照顧於他,難道,難道你就真的忍心把他丟在這荒山之中嗎?」清洛越說越激動,眼神越來越亮,面頰上也飛出一抹激動的暈紅。

清南君怔怔望著清洛閃亮的璀璨星眸,望著那眼中黑不見底的瞳仁,望著她瞳仁中那個渺小的自己,想起幼年心痛往事,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只得囁嚅道:「但我們現在要穿過龍子通的防線,潛往葉州,帶著他———」

清洛見他反對之意不再堅決,心中暗喜,淡淡笑道:「這個我剛才已想好了,其實帶著他只會對我們秘密潛往葉州有好處的!」

「什麼好處?」

清洛神秘一笑:「你我縱武功高強,總不可能一路殺去葉州吧?何況你本不願意讓人知道你是秘密前往葉州的,否則異日你出現在葉州城頭,怎能起到震懾迷惑敵人的效果?」

「那又如何?」

清洛想起他先前出言輕薄自己,心中不禁有一絲報復的快意,於是也擺出一副高深的樣子:「山人自有妙計,只是敢問郡王,如果我能夠兵不血刃,將你護送至葉州,你可願意諸事都聽我指揮?」

清南君心中盤算一下,看清洛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緩緩道:「好,我就答應你,只要你平安護送我秘密到達葉州,我諸事都聽你指揮!」

清洛聽他應允,心內大喜,嫣然一笑,走向那正與雪兒玩耍的男童。

見她面上笑容,清南君不由打了個寒噤,彷彿覺得自己上了她的當,正掉入一個甜蜜的陷阱之中,束手束腳,再也無力爬出。

清洛用心哄得那男童一陣,將他背在背後,那男童似是對她極為信任,加上雪兒時不時蹲在清洛肩頭與他戲耍,倒也安份得很,間或和雪兒玩得開心,還發出幾聲輕笑來,只是始終不曾開口說話,偶爾側頭看見寒著臉的清南君,也是將小臉一沉,別了過去,弄得清南君十分不爽,恨不得一手將這小傢伙拋到九霄雲外才好。

清洛卻沒察覺到他二人之間情況,她雖肩負一人一貂,也絲毫不覺勞累,在她心目當中,這慶氏男童就似戰亂中離散的幼弟小康和出生以來就天各一方的孿生兄弟一樣,在這滄碧山,在這重重危機之中,她將滿腔的姐弟之情轉移到了這名男童身上。

一路行來,她不斷去路邊扳下數十片野棕樹葉,塞入清南君手中,清南君不由叫苦連天,責問她為何要將自己堂堂郡王當成苦力,清洛卻只是笑著說與逸往葉州大計有關,清南君頓時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當清洛哼著小曲,十指纖飛,將數十片野棕葉編成一件小小的棕葉背心,給背後的男童穿上時,清南君終於確認自己上當,怒道:「小丫頭,我忍你很久了,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唉喲 ,郡王可千萬別生氣。我們要前往葉州,當然不可以讓人看見他胸前的印記,現在這裡又沒多餘衣裳,我便幫他編一件小背心,暫為遮擋之用了。」清洛閑閑地說道,清南君聽言不由抬頭望天,長長吁出一口氣,心中惡狠狠地道:小丫頭,等到了葉州,看我怎麼收拾你!

清洛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反而笑著來問他該給這慶氏男童取個什麼名字才好,清南君想了一下,板著臉道:「既然他是慶氏余孤,就叫他小余好了!」

清洛側頭想了一陣道:「小余不好,會讓人家以為他姓余,畢竟他是姓慶的,要不,叫他小魚兒吧,又可愛,又有這層含義。」說著開心地逗弄著背上的小魚兒,叫得數十次,那小魚兒似是也默認了自己新的名字,與清洛和雪兒相處更是融洽,那等溫馨場景讓清南君心中也泛起微微的酸意來。

這一日直行到申時,三人一貂方走到滄碧山北面山腳,步出密林之前,遙望山下小鎮,清洛停住了腳步,轉過頭向清南君道:「請問郡王,不知你是打算強行越過龍子通的封鎖線直接去到葉州,還是想繞到西南面的信州之後再去往葉州?」

「小丫頭倒是對此處地理挺熟悉的,誰教你的?蕭將軍?」清南君不覺有些訝異。

清洛淡淡一笑:「我要去南疆救人,自然先要對南疆基本形勢有個大致了解,只是具體路途我卻是不識,到時還需你引路的。現在這兩條道路不知你作何選擇?」

清南君略略沉吟了一下,道:「雖然信州也被盯得緊,但那處的守將為採取中立態度的栗陶之,龍子通也不敢太過得罪於他,而葉州東南面這邊肯定被龍子通封得水泄不通,唉,也怪我事先沒有預料到龍子通竟搶戰了滄碧山防線,看來原來想直接去往葉州的計畫是行不通的了,我們還是多費一天時間,繞路信州吧。只要能平安到得信州,快馬加鞭,半日就可趕到葉州的。」

「既是如此,那麻煩你拿些銀兩來!」清洛將手伸至清南君面前,清南君不知她是何用意,但見她篤定的神態,便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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