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只教此身鋒刃休

那白影立於牆頭,便如白雲出岫,皓月當空,飆揚絕世。

那是一片孤傲的白,彷彿不屬於這個塵世間。縱使是在黑夜,縱使火光明明暗暗,縱使霧氣迷漫,那白色依然如划過夜空的流星,直落入每個人的心底。

他的面目隱在重重迷霧後面,但眼底的滄桑冷清之意卻剎那間投入蕭慎思的心頭。蕭慎思被他眼神一映,血脈彷彿也停滯了一下,但他終究久經沙場,並不慌亂,懾定心神,喝道:「讓開!」在空中劍舞蒼黃,逼了過去。

那白影幽幽地嘆了一聲,籠著漫天霧氣的袍袖輕輕一拂,蕭慎思頓覺有驚濤駭浪向自己撲過來,又似有無數座大山當頭壓下,疾風撲面,呼吸也似停止,真氣被塞於體內,只是本能地用劍一擋,「轟」的一聲,長劍脫手,噴出一大口鮮血,向院中倒射回去。

有德有正有音見狀急撲向蕭慎思,合力將他接下,卻被他倒射之勢帶得連退幾步,方站穩身形,三人心下驚駭無比:世間竟有如此內力?

林歸遠和李清洛雖正與燕流光鏖戰,卻也看得十分清楚,兩人心下焦急,拼盡全力逼退燕流光,縱回到蕭慎思身邊,呼道:「大哥,怎麼樣了?」蕭慎思再噴出一口鮮血,苦笑著搖了搖頭。

只聽「嗆啷」一聲,卻是燕流光手中長劍掉落在地,他面上露出恐懼之色,喉頭「啊啊」作響,雙膝一軟,跪落於地。

那白影輕嘆一聲:「孽障,孽障!」也不見他如何邁步,身形便已到了院中,飄到燕流光身前。

這時,院中火光照映在他的臉上,蕭慎思等人看得清楚,不約而同的「啊」了一聲。眼見這白影孤標出塵,清絕落寞,赫然竟是他們三個月前在靖南山流光塔前見過的那個神秘白衣人。

蕭慎思心念電轉,兩次與這白衣人見面,均是被他一拂之力震懾,其武功之高、內力之強世所罕見,今又在此出現,難道?這白衣人那日在流光塔前所說之話、燕流光此刻形狀齊齊撞入腦海,不由心臟劇跳:難道,難道他竟是?

燕流光額頭汗如雨下,五官極度扭曲,猛然叩下頭去:「父皇,父皇,求父皇饒恕兒臣!」

這句話傳入眾人耳中,便如一個晴天霹靂,除了蕭慎思稍有思想準備,其餘幾人均倒抽了一口涼氣,心頭便如壓上了一塊巨石:原來這武功絕世的白衣人竟然就是燕皇,看來今晚危矣!

蕭慎思也知到了危急時刻,但此時除了林歸遠,其餘諸人皆身負有傷,先前戰一個燕流光便已十分吃力,何況現在多了一個身手高絕的燕皇。如果貿貿然突圍,只怕會死傷殆盡,只能先穩下來,看看形勢再說。想到此節,他壓低聲音說道:「大家聽著,別急著動手,如有機會走一個算一個!」

清洛聽言心下難過,自己終是拖累了大哥,不由暗下決心:等下就是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大哥護送出去。

那邊燕皇卻不理會眾人,默然站在燕流光身前,低頭看著正磕頭不止的燕流光。燕流光額頭鮮血直流,卻仍不敢停下來,口中泣道:「父皇,兒臣也是迫不得已,還請父皇寬恕!」

燕皇「哦」了一聲,清冷的聲音響起:「你設局謀殺皇弟也是迫不得已嗎?」

燕流光聽言頓時陷入極度絕望之中,仆坐於地,眼中淚珠滾出,喃喃道:「父皇,是兒臣的錯,是兒臣錯了!」燕皇看著他極度惶恐的樣子,想起他幼時天真可愛的模樣,不禁心下惻然,緩緩搖了搖頭。

燕流光卻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撲到燕皇腳下,泣道:「父皇,是孩兒的錯,孩兒自知萬死難贖己罪,但孩兒今日只想聽父皇您告訴我真話,孩兒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您的親生兒子?!」

燕皇眉頭一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在這時,院門吱呀打開,走進兩個人來,一人雍容端莊,一人活潑明麗,正是那燕後和小公主燕慕若。慕若見燕慕華呆立於迴廊之下,不能動彈,忙奔了過去替他拍開被封穴道,燕慕華全身一震,吁出一口長氣道:「父皇,母后,您們總算來了!「

燕後緩步走到燕流光身前,嘆道:「光兒,你縱不是你父皇親生,也是由他一手撫養成人的,你怎可如此對待自己的兄弟?」

燕流光癱軟在地,望著燕皇喃喃道:「父皇,求您告訴孩兒真相,我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

燕皇嘆了口氣,抬頭望著夜空道:「也怪朕,從小寵你太甚,又因為種種形勢將你捧至高位,今日父皇便告訴你實話:你的確不是朕親生的,你可知,朕為何要替你取名流光?」

「為什麼?」

「因為你是朕在靖南山流光塔附近撿來的!」燕皇閉上眼睛回憶道:「那時候朕剛剛失去嬌妻愛子,思念成狂,頭腦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一日在流光塔附近的樹林里見到你被遺棄在地上,恍恍然中認為你就是朕那失去的孩兒,便將你撿了回來,帶在身邊。糊塗時便叫你兒子,清醒時便明白你的歲數與朕的親生孩兒終究不對,但那時已將全部的父愛傾注在了你的身上。就這樣帶著你在江湖上飄飄轉了一年多的時間,心疾慢慢的好了,卻已與你有了深厚的父子之情。」頓了頓他又說道:「後來朕遇到了你母后,不方便再帶著你,便將你寄養在一戶人家,直到求得你母后諒解,在你四歲時將你接了回來。朕和你母后一直將你視如己出,沒想到你今日,唉!」

他這番話說出來,燕流光終於徹底崩潰,撲上去抱著燕皇的雙腿嚎啕大哭。李清洛聽得燕皇的說話,心中本已壓下去的疑團愈來愈大:燕皇,燕離,靖南山,流光塔,燕流光所使劍術,燕皇是前薊國的駙馬,這一個個線索從腦中掠過。

林歸遠卻見那燕皇雙腿被燕流光抱住,情緒正處于波動之中,知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稍縱即逝,拉了一下清洛的衣袖,使了個眼色。清洛收起思緒,心領神會,兩人齊齊將蕭慎思往有德等人懷中一推,喝道:「快帶大哥走!」劍身相擊,清光迸現,向燕皇撲了上去。

有德等人醒悟過來,忙齊手抓住蕭慎思雙肩,再度將他向牆外拋去。

燕皇猛然睜開雙眼,眼中爆出耀眼的光芒,低喝道:「都給朕留下來!」雙袖齊舞,一袖揮開林李二人攻來的劍勢,另一袖捲起燕流光掉落在地上的長劍,風雷之聲響起,長劍如疾光閃電直追向剛被拋起的蕭慎思。

電光火石之間,有德本能的使出全身的力氣撲上去,利劍「哧」的一聲穿入他的胸膛,將他帶出數十步,又將他深深地釘在了院牆之上。有德雙目圓睜,吐出一口長氣,脖頸一歪,溘然長逝。

有德向後倒飛之時,肩部撞到半空中的蕭慎思,蕭慎思感覺一股大力撞中左肩,真氣渙散,跌落在地,再度吐出一口血來。

有正有音悲呼一聲「有德」,卻仍向燕皇撲了過去。那燕皇雙腳輕輕一振,將燕流光踢落一邊,雙袖齊舞,便如風雷乍起,波濤叢生,一股股強大的力量將眾人壓得透不過氣來,過得幾招,有正有音先後被掃落開去。林歸遠和李清洛雖靠兩人劍身相擊傳來的力量苦苦支撐著,卻也是危在旦夕。

那燕皇似對清洛有極大的興趣,向她問道:「小姑娘,朕正想問你,你的劍術是誰教你的?」清洛只是咬牙支撐著,並不回答。

那燕皇面上帶笑,淡然中逐漸逼近兩人,他分出小半力量逼住林歸遠,大半內力則攻向清洛。清洛漸感有些吃不消,只得盡全力使出義母所授劍術,苦苦支撐著。她心頭隱隱覺得,這燕皇雖是以袍袖與二人拆招,但揮出來的卻都似是無窮劍氣,凌厲逼人,而且這劍氣竟似與自己所習劍谷劍氣十分相似,慢慢地,一個念頭浮上了她的腦海。

再看得十幾招,燕皇朗然一笑:「小姑娘學得不錯,只可惜功力淺了點,這招『皎月當空』可不是這麼使的,看著!」說著袍袖一卷,將清洛手中短劍奪了過來,再一迴旋,短劍如利箭般射了出去,划出一道燦爛的光芒,深深沒入院中一顆大樹的樹榦之內,僅余劍柄留在樹外。

清洛被他奪去手中短劍,又見他如此艷絕人圜的一劍,登時張大了嘴,心中巨鼓齊擂,數十種聲音在腦中閃過:義母所述往事,大哥所述燕皇之事,燕流光的名字,靖南山流光塔前所見所聞,燕流光所使劍術,燕皇所使的這一招,層層在她眼前掠過。她全身發顫,手指抖著指向燕皇,半天方叫出聲來:「燕行濤!燕行濤!你是劍谷的燕行濤!」

燕皇袍袖大力一拂,逼退林歸遠,傲然一笑:「小姑娘倒是不笨,只是公孫影那丫頭沒告訴你要尊敬長輩嗎?」

清洛身形一晃,喃喃地道:「原來你就是燕大公子,你怎知我的劍術是,是公孫義母所授?」

林歸遠被燕皇逼退,又見清洛失魂落魄的樣子,忙躍了過來,關心地問道:「三弟,怎麼了?你認識他嗎?」

燕皇淡然道:「公孫影那丫頭的劍術都是朕閑著無事時教給她的,這一招『皎月當空』更是當年她陪著菁菁看朕練武時所學,谷中只她一人學會,你既會這一招,自然是她教你的了。原來小姑娘是她的義女,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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