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金樽迷霧迎客來

天慢慢地黑了下去,空中也已不見飛舞的雪花,風漸漸的小了下來。清洛長時間伏在枯竹叢後,雖然體內真氣運轉不息,也覺身軀有些僵硬。只是見那燕流光一直在廊內來回徘徊,兩名侍衛形影不離,不敢輕舉妄動。

正在等得不耐之際,院門吱呀打開,七八個人步了進來,為首一人輕裘舒帶,玉面金冠,正是那少年皇子燕慕華。他進院後看見院內積雪甚深,無人打掃,一副破敗景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皇兄,既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那燕流光聽得門響,回過頭來,看到燕慕華臉上傷感的神色,眼中掠過一絲憤懣之情,瞬間回覆正常,滿面悲戚,迎了上去,哽咽道:「皇弟,皇兄我今日能見你最後一面,死也死得安心了。」說著眼淚便掉落下來。

燕慕華心下難過,雖說這兩年皇兄逼己太甚,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往日情誼湧上心頭,又見他如今落魄的模樣,多有不忍,忙上前扶住燕流光的雙臂道:「皇兄快莫如此說話,只要皇兄真心向父皇認錯,父皇會原諒你的。」

燕流光泣道:「那日父皇震怒,已將我的武功廢去,只怕是不會再原諒我的了。」兩人邊說邊往屋內走去。剛一坐定,無思便端進來一個取暖的火盆,酒菜也陸陸續續的送了上來。

燕流光吩咐道:「無思,這室內炭氣太重,去將門窗打開一些。」無思應了一聲,行到窗前打開幾扇窗頁。李清洛正愁門窗緊閉,看不到室內景象,見那無思打開窗戶,從她這邊望過去,燕流光和燕慕華二人所坐位置正對視野,心頭輕鬆了一些,沉下氣來繼續探聽。

這時,燕慕華隨侍之人上前用銀針驗過酒菜並未下毒,燕流光苦笑道:「皇弟,時至今日,你還不相信我嗎?」燕慕華過意不去,忙道:「皇兄切莫見怪,他們也是依規矩行事。」他又見桌上菜肴竟有幾十種之多,輕輕皺眉道:「皇兄,父皇提倡節儉,他老人家向來都是粗茶淡飯。今日只是我們兄弟兩人敘話,實在太浪費了。」

燕流光拍了一下腦袋:「是啊,只想著與皇弟傾談心事,竟忘了這一節了。無思,你將部分菜肴端到漢侍衛他們那裡去,就說逸王體恤他們連日辛苦,賞賜他們的。對了,告訴他們,逸王已查驗過了,菜肴中並未下毒,叫他們放心食用。還有,也給他們房中端過一盆火去,別凍壞了大家。」頓了頓又道:「皇弟,我想與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不如叫你的手下也去和漢侍衛們一起用餐吧。」燕慕華聽言點頭,擺了擺手,他身後數人隨無思出了房門。

燕流光見房內再無他人,執起酒壺,替燕慕華倒上酒,舉起杯來:「皇弟,皇兄我現在追悔思過,想起幼時兄弟之情,想起母后對我視若己出,再想起這兩年對皇弟做出的種種惡行,心下痛悔不已,還望皇弟寬恕於我,讓我就是走,也走得安心一些。」說到最後一句,情緒激動,聲調微微顫抖,說完他仰頭將酒喝了下去。

燕慕華見他真情流露,傷感之情更甚,忙也舉起酒杯一口而干,嘆道:「皇兄請放寬心,父皇怒氣過後,不會再懲罰於你,畢竟你也是由他撫養成人的。」頓了頓又勸道:「其實今日你失去武功也並不是件壞事,至少可以擺脫朝廷中的紛紛擾擾。我因為身體較弱,不能修習父皇的上乘武功,現在想來並不覺得太遺憾。唉,縱有通天的武功又有何用,父皇武功蓋世,還不是整日憂思,鬱鬱寡歡,我們又何嘗見過他有真正快樂的時候。只是可憐了母后———」

燕流光嘆了口氣,低頭喝著悶酒。

燕慕華見他鬱郁,觸動心事,想起前段時間所聽所聞,心痛如絞,杯到酒干,不多時便有了朦朧酒意。

李清洛見他們兄弟倆喝著悶酒,心中暗暗揣算了一下:要縱過去制住已失武功的燕流光應該不是難事,但有一個燕慕華在旁,雖聽他說自己未修習武功,可只要有一點動靜,便會驚動角屋的諸侍衛隨從,最主要的是不知燕流光將解藥藏在何處,看來還得再等等,總要順利拿到解藥才行。

她正在盤算之時,那燕流光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走到燕慕華身邊,舉杯道:「皇弟,你說,你說句真話,我燕流光對父皇忠心耿耿,這幾年來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就為了一件制毒之事,將我武功廢去,你說,這公不公平,我又如何能不傷心?」

燕慕華將他扶住,道:「皇兄,你醉了!」

燕流光將他的手一甩:「不,我沒醉,皇弟,只因為你是母后親生,那些前朝舊臣們便全力支持你,可他們也不看看,這大燕國是誰一手打下來的!雖說父皇是靠母后登上皇位,但當年薊國只是個又窮又弱的國家,這些年來,父皇和我東征西戰,才打下這片大好江山,憑什麼,憑什麼還要讓給你!」頓了頓又道:」不過,今日倒是要恭喜皇弟,日後再無人能與你競爭,他日你登上大位,還望不要忘記我這個苦命的皇兄才是。」

燕慕華聽他此言,忽然呵呵笑起來,慢慢地越笑越大,伏在桌上,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燕流光見他如此失常,不覺一愣,問道:「皇弟,你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

燕慕華一邊狂笑一邊拍打著桌子:「皇兄啊皇兄,我不用仇恨你,你也不需仇恨我,我們倆都是可憐可笑之人啊!」

燕流光傾過身來,盯著他道:「皇弟所說是何意思?」

燕慕華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喘著粗氣道:「皇兄,真相是殘酷的,你也要知道嗎?」

燕流光一陣大笑:「哈哈哈,我命不久矣,還有什麼怕知道的嗎?」

燕慕華情緒稍稍平復,咬牙說道:「皇兄,你不用傷心,我也不用傷心,那不值得。其實,其實我們兩兄弟是同病相憐,誰都不會登上那個寶座的。」

燕流光身子一晃,沉聲問道:「不知皇弟此話是何意思?父皇只你我兩個兒子,雖說歷來有人背後議論我是來歷不明的野種,但我相信我是父皇親生的,因為他對我比對你更好。現下我既失勢,皇位繼承人理當是你,怎會連你也不能繼承大統?」

燕慕華長嘆了一口氣:「皇兄,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和你都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父皇他,他只怕是另有一個兒子。」

他這番話說出來,燕流光大驚,呼道:「這是真的?!你從何得知?」

「父皇並未對我提過,但我那日聽到他與母后爭吵,只是其中內容對皇兄你來說太過無情,不知皇兄可敢一聽。」

燕流光眼中似要噴出火來:「皇弟請一一道來,我死也要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燕慕華見他神情甚是堅決,便道:「既然皇兄要聽,我便將那日父皇與母后爭吵的對話學給你聽,我不會改動一字,其中真相如何,就請皇兄自己揣測。」

李清洛用心聽得他兄弟這番說話,驚訝之餘也覺好奇,想聽聽這燕皇和皇后到底說出了什麼驚天的秘密。

燕慕華道:「那日慕若被父皇關起來後我去求情,言語中觸怒父皇,被他甩了一記耳光,倒在地上,正巧母后趕到,與父皇爭吵起來,我在旁聽得十分清楚。」

接著他緩緩將那日所聽之言一一道來,他學其父母聲音甚是相似,男女之聲區分得十分清晰。

「你,你又何必如此對待若兒和華兒,你不想他們捲入皇權之中,就放他們自由便是了,他兩人又有何過錯,要承受這樣的痛苦?你毀了我一生的幸福還不夠嗎?」

「清月,你別激動,你聽我說,我不是不疼若兒和華兒,我只是不願他們將來太過失望,與其到那時傷心,不如現在就讓他們清醒一些。」

「那你就快快將若兒和華兒給放了,我帶他們回山谷去,再也不出來了。」

「唉,清月,以若兒那性子,她又怎能安安心心呆在山谷之中,只有關她一段時間,去去她的火性,她才不會再去惹事生非。」

「她哪裡是惹事生非了,光兒犯下如此罪行,難道你就不懲罰嗎?」

「光兒所犯之事,我遲早會查清楚,但現在不是嚴懲他的時候,我這也是無奈之舉。」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想扶植光兒對抗薊朝舊臣,你想掌握軍權來鞏固你的勢力,這些年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將父皇的舊臣清除了大半,你將自己的親信安排到朝中各處。你打壓華兒,寵信光兒,都是為了你的統一大業。這些我都能夠忍受,你也確實是一個好皇帝,燕國在你手上日益壯大,不再是以前那個弱小的薊國。可是離哥,這麼多年來,你可曾有一刻快樂過?你可曾為若兒和華兒想過?就是光兒,你如此寵信於他,將來萬一,萬一讓他知道真相,你又讓他如何面對事實,如何接受你的冷酷無情?!」

「清月,你不要再說了,光兒雖是我撿來的,但我視若親生,將來我必會對他做出妥善安排的。若兒我也會幫她擇一門好的親事,總要保她一生平安幸福,至於華兒,就讓他做個閑散王爺,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吧。」

「離哥,你太無情了。現在想來我真是後悔,後悔為什麼要遇上你,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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