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淶水近西煙波秋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建成八年的秋天和往年一樣,天高風爽。

隨著秋天的來臨,靖南山上的樹木也開始呈現一片秋色,因為剛下過一場霽雨,空氣如泉水般的清新。山腳下的淶水河繞著靖南山蜿蜒東去,在夕陽的映照下,波光粼粼,金光閃耀,就象給靖南山纏上了一條金色的綢帶。

時值建成八年之秋,天朝開國已有二百餘年,歷代皇帝皆勵精圖治,殫精竭慮,持成治國,使國家二百年來實力超然於諸國之上。但到了上一任皇帝平帝時,卻因其體弱多病,朝政把持於外戚權貴手中,官吏貪污日重,民怨漸生,國之根本隱然有動搖之勢。

直至平帝駕崩,年僅八歲的靈帝即位,朝政歸於林太后。該位太后相傳為妃時貌美如蘭,以端秀清雅之姿為平帝所寵,其嫻靜端莊,進退有據,不多一言,與後宮諸妃甚是相好。平帝辭世,新皇年幼,由一貫深居後宮的林太后奉先帝遺詔,輔佐幼皇,執掌朝政。初時諸王侯權貴皆對此寡母幼兒存輕視之心,以為可續昔日之特權,不料林太后臨朝後卻顯露出與為妃時完全不同的一面,雷厲風行,用非常之手腕相繼以貪污和謀逆之罪名除去左相賈之傑及先皇之三弟吳王,自此肅清朝野。

進入建成八年,天朝內政漸穩,但此時其西北邊陲卻有燕國在諸小國的混戰中悄然崛起,國力日漸強盛,與天朝分庭抗禮,並隱然有南侵之意,雙方邊境已有過大小戰爭多次。燕國之騎兵冠絕天下,能攻善戰,但天朝也有一奇將蕭慎思鎮守邊關,其人精通兵法,用兵如神,故此雙方戰事尚處於局部的拉鋸狀態,但何時爆發全面的戰爭,尚是未知之數。

靖南山位於天朝境內距燕國邊界約百餘里處的靖州境內,其北臨淶水,南面為廣闊的平原,沿平原南去即可直抵中原腹地,故隨著燕國的崛起與南侵,靖南山已成為燕國覬覦之地,只因其有淶水作為天險屏障,淶水北岸又有堅固的城池開州擋敵於國界之外,故一直倖免於戰火。至少在建成八年的秋天,還保持著一份寧靜。

一片秋色之中,山腰隱約露出一角屋檐,此處山勢陡峭,蜿蜒的羊腸小道崎嶇難行,也不知當年是何人如此耗費大力氣建此屋于山腰之中。此時一縷炊煙從屋頂升起,映著落日餘暉,組成一幅美麗的圖畫。屋前草坪中,一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正低頭看書,在夕陽的照映下,她秀麗的臉龐仿若也染上了一層瑰麗的金色。

少女看書看至精彩之處,嘴角微微上揚,會心而笑。這時,一物「卟」的落在其書上,「咕嚕」一下又滾落在地,低頭看時,卻是一枚松子。少女俯身拾起松子,忍住笑,自言自語道:「不知又是哪裡來的調皮猴兒捉弄於我,看來得好好教訓它一下。」揚手欲將松子往房旁的大樹上擲去。

「唉呀!」隨著一聲驚叫,一名男童「嗖」的從樹上跳落,身手甚是輕盈。

「我還沒擲呢,你倒叫喚起來。」少女道。

男童年約七、八歲,圓圓的臉蛋上一雙眼睛甚是靈活,一望便知是個調皮憊懶角色。

「等你擊中,我再叫就遲了。」男童嘻嘻的向少女靠近:「阿姐,你看書就從來不知厭煩么?陪我玩耍一會吧。」

少女道:「先生昨日教的我還未背誦完呢,怎可象你,十次有九次留堂。」

男童忿忿的道:「那先生存心是為難於我,偏愛於你。也不知從哪來的先生,咱們這山野之地,人煙罕至,他就肯在此定居,又說動咱們爹娘,硬是將你我收為學生,害得你我日日都要下山去念那勞什子書。」

少女伸出手指戳了男童的額頭一下,道:「爹娘這是為你好,你總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這深山罷,大丈夫如不學濟世安民之道,安身立命之術,怎苟活於這世上呢?」

男童道:「唉呀,你又來說教了,我不與你多說,你既然不肯與我玩耍,且將你那雪兒借我一用。」

「雪兒」二字剛一出口,「吱」的一聲,從少女的懷中竟探出一毛茸茸的頭來,毛色雪白,眼珠靈動,赫然竟是一隻白貂,它一雙大眼睛盯住男童,好似在問為何喚它名字。

少女伸手撫上白貂的頭,道:「你要雪兒作何用?」

男童道:「日前我在後山那破塔的塔基處發現一小洞,僅可容我一隻拳頭伸入,丟入一粒石子,竟半日不見聲響,想借雪兒去探一探。」

少女笑道:「你將昨日先生教的文章默寫出來,我便借雪兒予你。」

男童聞言大急:「我懶得與你多言,你既要挾於我,那我也不客氣,你若不借雪兒予我,我便將你每夜去瞎婆婆那裡的事告訴爹娘。」

少女笑道:「瞧你急的,我將雪兒借予你便是,你何若要爹娘又來煩心,你不是不知道,我夜間出行,他們會擔心的。」

說著從懷中取出貂兒,柔聲道:「乖雪兒,好好聽小康哥哥的話,幫幫他,但他若是太過欺負你,你自行回來就是,不用理他。」

雪兒好似聽懂了她的話,「吱吱」叫了兩聲,竄到了那男童小康的肩上。

小康得意道:「好雪兒,咱們尋寶去也。」說話間,已閃入房後的樹林間。

少女輕輕搖頭,繼續低頭看書。

房中,一少婦悄然立於窗前,將兩姐弟的對話悉數聽於耳內。少婦年約三十多歲,面容姣好,嫵媚中帶有一股英氣。她輕嘆一聲,轉身向後堂走去。

後堂之中,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灶下燒火,男子國字臉,一字眉,身形頎長,但自左肩之下空無一物,一條左臂竟是已斷了。

「夫君,小康又去那流光塔胡作非為了。」少婦道。

中年男子不動聲色,沉默片刻,道:「由他,諒他也沒什麼本事,弄不出什麼道行。倒是洛兒,越來越沉靜了,也越來越讓我看不透,擔著份心。她夜夜去山下那瞎婆婆處,以為你我不知,也不知是去做什麼,是福還是禍。」

少婦道:「自那瞎婆婆搬來山下,你不是幾次悄悄出手試過她么?每次都覺得那婆婆並不諳武藝,只是一尋常婆婆而已。想是洛兒見她年老體弱,女兒又不在身邊,可憐於她,夜夜去照看她而已,你也知,洛兒天性純良,心地再好不過的了。「

「但願如此,盼只盼洛兒平凡度過此生,不要生什麼事端才好。千萬不要象她——」

少婦道:「你一心想她平凡度日,但陸先生善於相術,他就說過洛兒非常人之相,只怕這一生不會平凡了。」

中年男子蹙眉道:「只怕如此。但不管怎樣,只要她今生不回到那處所在,就是她有福了。」

少婦聞言,沉默不語,室內只聞柴火燃燒的「嗶啪」之聲。

半晌,少婦道:「益哥,咱們還是南遷吧,眼瞅這邊關的戰事越來越急了,這靖南山只怕是不會太平。」

中年男子李益斷然拒絕道:「不行,找不到那人我終不甘心,你難道要我有負所託嗎?」

少婦急道:「那萬一燕兵過來,兵凶勢危,你我有武藝在身,尚可自保,洛兒已得你幾分真傳,也應無礙,但小康怎辦,他才七歲啊。」

李益柔聲道:「芯妹,你道我只疼洛兒就不愛惜康兒嗎?生死自有天命,何況小康天庭飽滿,是有福之相,只是一生要多些坎坷方能成才,讓他歷練一下未嘗不可。」

少婦嘆道:「那就聽天由命吧。」

忽又恨恨的道:「這小猢猻,眼看天快黑了,要吃晚飯了,不在家好好待著,去那破塔處做什麼。」

夜幕降臨,靖南山靜得讓令人心慌。

儘管惦記著尚未歸家的幼弟及雪兒,少女李清洛還是悄悄的出了家門往山下行去。她知幼弟素來淘氣,已有夜不歸家的劣跡,此時定是帶著雪兒在哪裡玩耍,天明自會返回家中,爹娘也並不甚擔心。自康兒隨爹習武以來,靖南山上體形稍小一點的鳥獸都對他避之不及,自也不需有他被野獸襲擊的擔心。

李清洛潛出家門,沿著羊腸山道往山腳疾奔而去,崎嶇山路在她行來如履平地,身法輕盈,竟是極高深的輕功。想到自己的武藝又有了進步,她的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這兩年來真是辛苦義母了。

李清洛的義母正是小康口中所提的「瞎婆婆」。

清洛的爹娘李益及林宛芯是十六年前搬來靖南山定居的,李益身懷武藝,清洛自幼也隨父親習練武藝,但由於李益的武功乃外家武藝,不太適合女子體質,故清洛學到一定階段後便再無進展,其母林宛芯也並不強求,道只要能有一些武藝傍身便可。只是清洛天份極高,自幼心中便對山外的世界無限憧憬,後又師從文武雙全的陸先生學習文韜武略,天文地理,更是讓她心中充滿了高飛的渴望,只因爹娘死守靖南山,幼弟也尚未成人,便始終只能把這份夢想埋藏於心中。

夜色里,清洛一邊在山間疾行,一邊憶起兩年前初遇師父的情景。

兩年前,那是建成六年的秋天,秋色也如今年般明媚。

清洛和小康兩姐弟正在陸先生的學堂聽先生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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