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周旋

孔瑄將她放下來,轉過身執住她的雙手:「誰?」

「我母親。」藍徽容輕聲道。

孔瑄默想了片刻,握住她的右手,二人慢慢地在原野上走著。

「孔瑄,昨天,皇上和我說了件事情。」

「什麼事?」

「他把過我的脈,說我幼年時曾遭大病,似是心脈未長齊全,後來被人用高深的內力和極罕見的靈藥接續起來,又修習了蒼山內功心法,才保得了這麼多年的健康。但這件事,我一直沒有聽母親提起過。」

「也許伯母是覺得你病已經好了,沒有必要再告訴你。」

「不。」藍徽容頓住腳步,望著孔瑄:「我的病,現在有複發的跡象。」  孔瑄手一緊,心跳到半空,又輕輕落了下來。藍徽容知他所想,依到他的懷中,抱住他堅韌的身軀,輕聲道:「母親醫術頗精,她不會不知,我這病成年後會有複發的可能,但她從未和我提過這事,我覺得很奇怪。聯想起以前很多事,才覺得我們一直忽略了母親的存在。」  「孔瑄,一直以來,我們只是想著如何化解眼前的困境,卻沒想過這些困境是因何而起的。如果沒有母親的遺命,沒有無塵師太的吩咐,我不會踏入這個漩渦之中,那麼,就不可能發生今日這麼多的風波。現在,我及我身後的寶藏,成為了各方勢力爭奪角斗的目標,也隱隱激化了各方的矛盾。」  孔瑄漸漸有些明白,點頭道:「是,以伯母的聰慧,及她對這些故人的了解,她既然給你留下那樣一封遺書,不可能不預見到你要面對的這一切。」

「是,母親深愛著我,肯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才將我置於今日這種地步,但我相信,也有這種感覺,她應該做了相應的安排。」

「你是說―――」

「相信我,孔瑄,我們先回容州,再去新州見無塵師太,那裡一定會有答案的,也一定能找到辦法,解決這一切問題的。最壞的結局大不了一個死字,反正現在你中毒,我病發,如果真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我們,就死在一起好了。」

孔瑄緊緊地抱住她:「好,容兒,從今天起,我們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他聞著藍徽容身上傳來的縷縷清香,想起剛剛過去的這一夜,宛如再世為人,頭腦忽然極度清醒,竟是自去年中毒以來從未有過的清醒。一個想法湧上心頭,他微笑道:「容兒,如果伯母真預見到這一切,並留下了線索,好讓我們能順利尋到寶藏的話,不如我們……」

京郊,宋家客棧後的紅柳林內。

仇天行手持紅柳枝,皂色身影在林間騰挪輕移,化作一道道光影,酣暢淋漓中不失悠閑從容。林間微風伴著這無言的節奏與韻律捲起片片樹葉,遙遠的往事居然在這一刻於翻飛擊舞中湧上腦海。  「葉天鷹,你這個膽小鬼,葉大哥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弟弟!」

「葉天鷹,你不要再跟著我,我不想再見到你。」

「葉天鷹,少顏礙著你什麼事了,你要害他被大哥罵!」

「簡大哥有什麼不好?你倒是說啊,你不要這樣酸溜溜的,有本事,你干出一番大事業讓我瞧瞧,不要老是做大哥的跟屁蟲!」

「你不要說了,天鷹,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的心早已死了,這輩子是不會再嫁人的。我現在只想幫大哥撐起這片河山。天鷹,大哥對你有很高的期望,你不要辜負他才是。我們,永遠都做兄妹吧。」

不甘的冷笑二十多年後居然再度湧上他僵硬的面容,為什麼,自己永遠只是葉天羽的弟弟呢?  腳步聲響起,宛如多年前她甩手而去的聲音,他憤然一嘯,身形如颶風般捲起漫天草屑,手中柳條如利劍般脫手而出,向林邊飛去。

宋六張大嘴,雙腳顫慄,卻不敢挪動半分,柳條自他耳邊呼嘯而過,震得他耳膜隱隱生痛。  仇天行拍了拍衣上草屑,冷冷道:「什麼事?」

「主子,孔瑄帶著藍小姐過來了。」

仇天行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邊笑邊走向林邊,順手拍上宋六的肩膀:「去,按原定計畫,放信出去。」

仇天行笑著邁進房,走到桌前坐定,握起茶杯飲了口茶,正待開口,視線卻凝在了孔瑄與藍徽容緊緊相握的手上。

他的眼皮一跳,眼中神光複雜莫名,長久地看著眼前這一對執手而立的後輩。少年時的夢衝破遙遠的歲月呼嘯而來,自己精心培養的徒兒,能握住她的女兒的手,這是不是上天對自己一種別樣的補償呢?

藍徽容上前襝衿行了一禮:「葉叔叔,我們來,是想請你兩個月後到容州城的乘風閣與我們會面,我自會將寶藏所在地告知於你。至於鐵符,早已被毀掉,能否破解機關,開啟寶藏,得靠葉叔叔自己了。」

「鐵符早已被毀掉了?!」仇天行一愣。

「是,葉叔叔,你相信也罷,不相信也罷,我們到了現在,沒有必要再騙你,要是真有鐵符,早就拿出來交換解藥了。孔瑄體內的毒發得越來越快,不知能否拖過這兩個月。還請葉叔叔先替他解一部分毒,緩一緩,待尋到寶藏,您再替他解餘下的毒好了。他若是在尋得寶藏前毒發身亡了,葉叔叔會什麼都得不到的,還請葉叔叔三思。」

仇天行默然良久,眼光掠過孔瑄平靜的面容,藍徽容清澈的眼神,緩緩點了點頭,從腰間取出一個瓷瓶:「這裡面的葯,能將他的毒暫時壓住,但要徹底解他的毒,還是得用七花丹,希望兩個月後,你們能讓我感到滿意。」

「春日隴上梅,少年踏歌行。流光隨日度,梨花捲東風。

歷歷青山外,無雨亦無晴。巧笑在溪邊,桃李幾度春。」

皇帝神情惆悵,執筆在清娘畫像上書下這首詩。畫中的紅衣少女,巧笑倩兮,讓他長夜難以入眠的心在這些日子稍稍得到些慰藉。

他放下筆,良久地注視著畫中之人,轉過頭來:「容兒,你昨日一夜未歸,去哪裡了?」  藍徽容神情肅然,一拜而倒:「皇上,容兒想求您一事。」

皇帝看著拜伏於地的藍徽容,輕輕擺手,殿中執事人等皆悄悄退了出去,殿門『伊呀』關上。皇帝步至椅中坐下,飲了口茶,輕聲道:「你這般鄭重,定是要事,起來說吧。」  藍徽容站起身,又行到皇帝身前盈盈跪落:「容兒想求皇上,放了侯爺和藍氏族人。」  「我?!」皇帝呵呵一笑:「等到現在,容兒總算開口了。朕倒想聽聽,你用什麼來求朕?」  「容兒願意找出前趙國寶藏所在地,並告訴皇上母親葬在何處。求皇上看在母親份上,能夠答應容兒的請求。」藍徽容垂頭道。

皇帝原本嚴肅的面容湧起一股淡淡的笑意,使他那平日看上去總是有些嚇人的雙眉也有了些許柔和。他再飲口茶,悠悠道:「東南三州水患正深,這寶藏嘛,倒可以解朕的燃眉之急;若是能將你母親遷至皇陵,也可以了朕一大夙願,容兒提出來的條件倒是挺誘人的。藍家人放與不放沒什麼關係,只是放不放世琮,朕得再想想。」

藍徽容知藩鎮歷來為皇家心腹大忌,皇帝雖初步消除了對慕世琮與寧王聯手的顧忌,但畢竟侯爺是王爺的獨生子,只怕皇帝再沒有了顧忌,還是不會輕易答應放侯爺回去。來正泰殿之前,她便將此事想了又想,此刻聽皇帝果真如此說,遂咬了咬牙,磕下頭去:「皇上,容兒願意以人換人。」  皇帝笑得更是暢快:「說來聽聽。」

「容兒斗膽,想求皇上收容兒為義女。」

「你要做朕的女兒?」

「是,容兒願意終身不嫁,在宮中陪著皇上。皇上若是寂寞,容兒就陪皇上說話解悶。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若是龍體染恙,容兒願意衣不解帶,侍奉湯藥。容兒願意象親生女兒一樣侍奉皇上,求皇上成全。」藍徽容深深的磕下頭去。

皇帝握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面上神色漸漸有些複雜。寶藏固是他急需用來救災的,要與清娘合葬也是他多日來想著念著的,但藍徽容最後這段話更擊中了他的軟肋。

他一生寂寞,稱得上是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本就不喜談笑,在妃嬪子女和大臣面前更是威嚴肅穆,有些內侍和宮女見到他就會嚇得瑟瑟發抖。這幾十年來,他找不到一個可以輕鬆說話、開心而笑的人,正因為覺得活著的時候太孤單,所以他才會想著要與清娘合葬,實是深恐自己歸天之後還是孤家寡人。

自藍徽容進宮後,他才逐漸有了些笑容,也享受到一些天倫之樂,感覺不再是那麼孤單與寂寞。她既誓死不願嫁給辰兒,那麼,讓她做自己的女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若是真能將這孩子永遠留在身邊,是不是,這皇帝做得也不是那麼難受了呢?

藍徽容見皇帝良久地沉默,知他已有所觸動,再度磕頭道:「皇上,有容兒在宮中,侯爺他必定事事聽從皇上的旨意,決不敢有半分違逆,還請皇上三思!」

皇帝注目藍徽容片刻:「容兒很聰明啊,不愧是清娘的女兒。」

他站了起來,行至案前,眼中露出溫柔之色,望著畫中的紅衣少女,慢慢伸出手,撫摸著那多年來不斷出現在夢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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