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逼斗

慕世琮臉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地跳了幾下,身軀卻如僵硬了一般,眼色深沉,死死地盯著孔瑄,室內雀寂無聲,半晌,他的呼吸由急促慢慢轉為平和,冷冷一笑,將酒杯推到孔瑄面前,寒聲道:「看在你坦白的份上,賞你一杯酒。」

孔瑄微笑道:「多謝侯爺!」仰頭飲盡。

他放下酒杯,輕聲道:「侯爺,我——」

「你別說!」慕世琮忽然打斷他的話,轉過身去,俊臉側面輪廓如刀劈斧削般犀利:「我來問你,當年,你與我小歲坡相遇,為爭『驚雷』大斗一場,可是你精心安排的?」  「我為接近您,跟了您很長一段時間,爭『驚雷』是覺得時機已到,適時出現,並非精心安排。」孔瑄低頭斂目,聲音極輕。

慕世琮劍眉微挑,略帶自嘲地輕笑一聲,手指撫過杯口,隱見顫抖,孔瑄心中愧疚難過,垂眼望著杯中醇酒,也不知如何開口。

慕世琮心中如墮冰窟,又如熱油火煎,忍了又忍,終將白瓷酒盅一頓,身形拔起,如鶴沖九天,直撲向孔瑄。

孔瑄本能下身形微仰,又停頓住,電光火石之間,已被慕世琮右拳擊中面頰,坐立不穩,往後一倒,慕世琮將他緊緊壓在身下,揚起拳來,見他全無抵擋之意,越發憤懣,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怒喝道:「為什麼不還手?!象當年那樣打一架,將我打敗啊,你打啊!」

孔瑄眼前發黑,卻仍嘴角含笑:「這一次,是我欠侯爺的,欠了這麼多年,欠得我自己也難受,還請侯爺成全。」

慕世琮方才一拳帶著滿腔的憤懣擊出,實是含了九成內力,眼見孔瑄面頰瞬間高高腫起,嘴角鮮血直流,這一刻,想起那年小歲坡兩人初識,大斗一場,又大醉一場,從此結為知交,引為莫逆,這些年來形影不離,情同手足,他伴著自己度過了最激揚的青春歲月,也陪著自己走過戰場的血腥風雲,點點滴滴,於這刻湧上心頭,被欺騙被愚弄的憤恨佔據了他的頭腦,更覺滿腔怒火,大叫一聲,將孔瑄拎起,狠狠地甩過肩頭。

孔瑄被他甩於地上,骨頭喀喀作響,背心劇痛,噴出一口鮮血,朦朧中見慕世琮又撲了上來,勁風襲面,知他這一拳傾盡全力,如再不躲閃只怕性命難保,縱是有心讓他發泄怒火,也不得不急速翻滾,慕世琮的一拳便擊在了青石地磚上,『轟』的一聲,青磚斷裂,地面凹下去一個大坑。  慕世琮大吼道:「有種的就打啊,躲著算什麼男子漢!」雙拳疾揮如風,再度撲向孔瑄。  孔瑄見他此時似獵豹般憤怒懾人,傾盡全力向自己攻來,眼前浮現藍徽容的微笑,只得暗嘆一聲,竭力躲閃,慕世琮正在暴怒之中,內力如酷陽烈日,如影隨形,逼得孔瑄步步後退,室內人影翻動,桌椅橫飛。

「侯爺!」梅濤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想是聽到動靜趕過來的:「侯爺,出什麼事了嗎?」  慕世琮手上招式不減,面容抽搐,大喝道:「沒你們的事!沒我吩咐不要再過來!」  梅濤略帶疑惑地應了一聲,腳步聲遠去,慕世琮一套掌法大開大合,將孔瑄身形牢牢罩住,眼中恨意橫生,咬牙道:「你有種就不要躲,和我打一架!」

孔瑄見突不出他的掌風,只得壓下喉頭血腥,提起內力,雙掌自肋下翻出,插入慕世琮連綿掌影之中,架住他的攻擊,腳下猛退一步,喚道:「侯爺!」

慕世琮卻不答話,再度撲上,掌風四起,孔瑄不得不十招內接上他三四招,方能保住不被他凌厲的掌風擊中。

數十招過去,慕世琮越打越是激烈,孔瑄縱是提起全部內力,也屢被他擊中,腑臟猶如千針亂刺,心血翻騰,說不出的難受,卻也只能強自撐住。

眼見慕世琮身形迴旋中右肘橫擊過來,孔瑄欲提氣閃開,忽覺全身經脈一陣收縮,真氣稍岔,腳下一個踉蹌,慕世琮右肘擊在他肩頭,肩胛骨暴裂之聲響起,孔瑄再噴一口鮮血,蹬蹬退後幾步,仰面倒於地上。

慕世琮被孔瑄噴出的那口鮮血閃迷了雙眼,愣了一瞬,耳聽得孔瑄躺於地上劇烈咳嗽,眼中恨意漸消,神色卻依然冷漠陰寒,轉過身來盯著孔瑄:「我不要你讓,你今日既然敢來見我,就和我打一架。你好好和我打一架,我就聽你解釋,你若再有退讓,就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孔瑄越咳越是厲害,身形彎曲,彷彿全身被什麼巨大的力量在拉扯著,他的額頭滲出一顆顆黃豆大小的汗珠,慕世琮漸露疑惑神色,正待緩步上前,孔瑄已掙扎著爬了起來。  他按住胸口,笑道:「侯爺既然這樣說,小人就不客氣了!」抬手飛身,如一片黑雲向慕世琮當頭罩下。

慕世琮冷冷一笑,身形一閃,迅忽之間,二人已交手數招,孔瑄飄忽的身影似秋天的落葉,慕世琮卻如巍峨的青山,任秋風拂過山巒,渾厚凝重,不給對手任何可乘之機。

二人再斗數十招,孔瑄的動作慢慢有些緩滯,慕世琮於此時身形一閃,如驚風暴雨般的拳勢將孔瑄的雙拳牢牢鎖住,四拳不停相擊,孔瑄如被重鎚狠狠敲打,喉頭髮甜,眼見又要噴出血來。  慕世琮心中疑雲更重,身形交錯間托上孔瑄下巴,孔瑄口中鮮血便又咽了回去,他眼前一陣眩暈,隱見慕世琮右手揮來,無力地抬起左手,已被慕世琮點中胸前穴道,仰面而倒。

慕世琮默默立於孔瑄身前,凝望著他慘白的面容,胸前衣襟上成團的血跡,眼神閃爍,複雜莫名,良久方緩緩蹲落於孔瑄身邊。

孔瑄正是意識有些模糊之時,隱隱覺得慕世琮的手探上自己的脈搏,內力直鑽入自己的奇經八脈,心頭一驚,拼力掙扎,慕世琮右手卻死死扣住他腕間穴道,面上神色由冷竣漸轉驚疑。  孔瑄心呼不妙,面色一冷,話中便帶上了幾分諷刺之意:「侯爺,你不是要我和你打一架嗎?點我穴道做什麼?是不是怕打不贏我?我欺騙了你,你還是和我決一死戰吧。」  慕世琮寒著臉看著孔瑄,忽然伸出左手,點上了他的啞穴。

室內恢複一片寧靜,僅聞孔瑄粗重的呼吸聲,慕世琮鬆開扣住他的手,走到床後,取出一個白玉匣子,打開匣蓋,從裡面取出一根數寸長的銀針和一個細白瓷瓶子。

孔瑄瞥見慕世琮手中拿著銀針向自己走來,無奈穴道被點,爬不起來,又說不出話,眼中閃過自傷之意,心中暗嘆一聲,索性閉上了雙眼。

慕世琮嘴唇抿成如鐵一般堅硬的線條,神情嚴肅,將銀針狠狠地扎入孔瑄右臂,又抽了出來,將銀針放入那細白瓷瓶中,眼神卻是一直冷冷地盯著他。

孔瑄再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慕世琮望著他的側面,望著他頸間因劇烈咳嗽而暴起的青筋,還有那額頭上滾滾而下的汗珠,只覺先前的滿腔怒火漸漸消去,一種強烈的不安悄然襲上心頭。  片刻後,慕世琮緩緩抽出那根銀針,凝目細看,手一抖,銀針從手中落下,他怔怔地跌坐於地,呆望著孔瑄,良久,方伸手解開了孔瑄的啞穴。

孔瑄睜開眼來,輕聲道:「侯爺,我此次前來,是想把話和您說清楚,我——」  「誰下的毒?!」慕世琮忽然打斷了孔瑄的話,他望著孔瑄咳嗽後眼中泛起的一層水霧,心中一陣絞痛,忽然想起有一年,自己遭人行刺,身中毒箭,就是眼前這人,毫不猶豫地替自己吸出毒液,又背著自己疾行數十里趕回潭州,方救下自己這條命來。

孔瑄知他性子執拗,迴避不了,沉默片刻,低聲道:「是仇天行。」

「可有解藥?!」

「有。」

「為何不服解藥?你不是他的弟子嗎?你這毒,已滲入經脈之中,你的內力已開始受損,不能再拖。」慕世琮聲音漸漸有些顫抖。

孔瑄將他言中憂切之意聽得真切,心中愴然,只覺胸口殘留的那口氣悠悠蕩蕩,若斷若續,強自撐著喘道:「仇天行要我拿鐵符和寒山圖換解藥,我去見過玄亦大師,鐵符早已毀掉,聽容兒口氣,她也不知寒山圖究竟在何處。」

慕世琮呆望著他,聽他說起『容兒』二字,整顆心忽然酸軟了一下,沉默良久,慢慢伸出雙手,將孔瑄上半身緊緊地抱入懷中。這一瞬間,他的心滾燙得如岩漿一般,無法平息,卻又於這灼烈的火焰中,猛然發覺,自己再怎麼受騙,再如何蒙欺,都不願眼前這人就這樣死去。  他的眼中逐漸濕潤,低吼道:「你說,統統給我說出來,你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我要你把一切都說清楚!」

東朝皇宮佔地極廣,重重朱門,深深宮闕,飛檐雕龍,鎏金寶頂,金碧輝煌,瑰麗無匹。  藍徽容隨皇帝聖駕回到皇宮,便被安置在了離正泰殿最近的嘉福宮內,直至入夜,方有太監過來宣她過正泰殿陪皇帝用膳。

正泰殿是皇帝日常起居之所,除卻每日早朝在太極殿外,其餘議政、批折、召見臣子諸事皆於此殿內進行。皇帝數年之前便已不再納妃,趙皇后被廢之後,也未冊封新後,這正泰殿便成了他每夜歇宿的地方。

藍徽容邁過高高的門坎,見皇帝正負手立於東首窗前,似在遠眺浩瀚夜幕,又似在默默佇立。  藍徽容行到他身後,皇帝轉過身來,見她行禮之姿落落大方,微笑道:「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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