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夜會

藍徽容的歌聲裊裊散去,皇帝仍負手而立,目光悠遠,整個人如痴呆了一般,默然無語。  良久,他方輕嘆一聲,轉過身來,凝望著藍徽容,和聲道:「只要你嫁給辰兒,以後將會是這東朝帝國的皇后,你還不願意嗎?」

藍徽容直視皇帝面容,輕聲道:「皇上,也許皇后這個位子是世間許多女子嚮往和追求的,但絕不是容兒所想要的。」

皇帝看著她面上堅定之意,忽然想起清娘跳落懸崖前那冷冷的一眼,這個孩子相貌只有三四分象她的母親,但骨子裡的那份剛強、性格中的那份倔強卻與她母親如出一轍。

她與她的母親,竟都是這般不屑於這個皇后之位,自己辛苦謀來的萬里江山,在她們眼中都如糞土一般,皇帝忽然有些憤恨不平,緩緩逼近兩步,凌厲威嚴的眼神直逼向藍徽容:「朕這都是為了你好,你就這般不領情?!」

他這兩步逼來,藍徽容頓覺如同巨浪濤天,狂風撲面,浩浩蕩蕩,沛然無匹。她早知皇帝武功傲視宇內,卻也只是聽說,這一刻,親自感受到他的內力如同無邊無際的巨網,將自己牢牢的罩住,毫無逃脫的可能,才知自己的武功與他相差太遠,就是慕王爺和莫爺爺,只怕也不及他。  她索性放開心神,不去與這巨浪抗爭,豁了出去,話語平靜無波,卻直刺皇帝心窩:「皇上,容兒敢問您,不問過我的心意,強行賜婚,逼我上京,現又扣我藍氏族人,這就是為我好嗎?!皇上賜恩於人,就從不管那人是否願意接受這恩賜嗎?!」

「皇上賜恩於人,就從不管那人是否願意接受這恩賜嗎?!」

藍徽容這句話說得並不重,但皇帝卻感覺如同有把尖刀直刺心窩,他威嚴的面容漸漸有些失色,罩住藍徽容的內力也為之一松。

那一年,她目光空洞絕望,看著那碗墮胎藥,凄厲的聲音令他心驚膽顫:「多謝你的恩賜啊!」  那一夜,他親手廢掉她的武功時,她疼得在他懷中劇烈顫慄,面上卻只是冷冷笑著:「多謝你的恩賜!」

一直以來,他有著顯赫的身份,卓絕的武功,驚世的才華,他傲視群雄,睥睨天下,除卻她,除卻葉天羽,再無一人能入他眼,他行事做人,只問己心,從不去管他人如何想,可今日被藍徽容這樣一問,他隱隱覺得,原來自己認為對的,並不一定就是對的。

湖風依依吹拂,二人一片長久的沉默,一隻白鷺從湖邊掠過,皇帝袖中忽然發出一道勁氣,倏然不見,白鷺哀鳴一聲,落於湖面,撲騰掙扎幾下,垂頭倒於水波之上。

藍徽容有些不忍,可也知此刻不可示弱,淡然一笑:「皇上好內力!」

皇帝盯著她看了一陣,仰頭大笑:「有趣,有趣!朕可是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容兒,你就進宮陪陪朕吧,嫁不嫁辰兒,朕給你一段時間考慮!」

藍徽容心念急轉,微笑道:「那還請皇上放了我的族人吧,容兒願意進宮陪伴皇上。」  皇帝呵呵一笑:「朕看你的族人住在那裡倒是挺愜意的,只怕,你現在想讓他們回容州,他們還不一定願意回去。」說著向林邊走去。

藍徽容跟在他身後,想起藍家眾人諂媚之相,略覺煩心,忍不住輕聲念了一句:「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皇帝大笑著道:「朕倒是知道,這魚嘛,只要有餌,是一定會來上鉤的!」  「皇上錯了。」藍徽容微笑道。

「我?!」皇帝立住腳步,轉過頭來,頗覺有趣:「朕倒想聽聽,朕錯在何處?」  藍徽容經過前面一番試探,心中有了計較,面上露出悵然思念的神情:「母親曾和容兒說過,魚兒縱是會被魚餌所誘,但只有水,才是它存活的根本,為了餌,而離開水,魚兒必會喪命。就象人,為了一時之利,而放棄根本的恩情道義,遲早會自食惡果,遭到天譴的。」說到最後一句,她緩緩而又有力地念出『天譴』二字。

皇帝雙手微抖,藍徽容這話直擊他心靈最脆弱的一處,更何況這話,又是由清娘所說。  他年輕時,從不相信違背誓言必遭天譴之類可笑荒唐的話,可年紀越大,在這孤獨的皇位上坐得越久,長夜寂廖時,凝望自己那雙沾滿血腥的手,他竟越來越有一種恐懼,害怕自己會受天譴。他夢中時常出現清娘跳落懸崖前那冷冷的一眼,那冷冷的一句『你會遭天譴的』,驚醒後,縱是內功精深如他,也要冒出一身大汗。

所以,在得知清娘還有個女兒後,他就想著要讓她做太子妃,隱隱地,他也覺得這是在贖自己的罪孽,只是知道慕少顏可能不會放人,而清娘的女兒只怕也視自己為仇,所以才讓辰兒施計強行將她帶回京城。

未料她竟借死脫身而去,他心中有許多疑問未解,自是不甘心,尋到藍氏一族,終將這孩子逼上京城,站在自己的面前,可這一刻,他又發覺,這孩子竟比當年的清娘還要難以收服。  片刻的沉默之後,皇帝開心地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著一種寂寞高手尋到堪與自己過招的敵手的喜悅。

他不再說話,笑容滿面,帶著藍徽容走到林邊,簡璟辰迎了上來:「父皇,容兒說了什麼,讓您這麼開心,讓兒臣也樂一樂。」

「你們兄弟幾個,二十多年都沒讓朕這麼開心過。」皇帝瞥了他一眼:「聽說你在王府內為容兒準備好了住處?」

「是,父皇,兒臣按正妃之制安排好了。」簡璟辰看了一眼漠然的藍徽容:「兒臣想著,容兒與兒臣之間似有些誤會,就近住著,也好讓容兒了解兒臣,消除誤會。」

皇帝淡淡道:「不必了,容兒入宮陪朕,按公主禮制,住在嘉福宮。」

簡璟辰一愣,皇帝已拂袖而去,藍徽容也不看向他,跟了上去,簡璟辰凝望著二人的背影,袖中十指隱隱作響。

京城城西有座歸鶴橋,沿歸鶴橋南面而行是有名的『美人巷』,顧名思義,這裡便是年輕子弟們尋歡作樂的冶遊之所。

這夜月掛高樓,美人巷朱樓高閣,暗香浮動,浮光虛粉,迎來送往。

一片嘰喳歡笑聲中,一人踉蹌著從『玉媚樓』中步出,眼見他就要跌倒在地,門口的老鴇龜奴忙上前將他扶住:「侯爺!」

慕世琮醉眼朦朧,將老鴇龜奴的手甩開,早有隨從過來,將他扶上馬車,輕喝聲中,馬車消失在巷口。

玉媚樓門口,人來人往,喧囂熱鬧,眾人自是將這一幕收在眼內。

「唉,小侯爺成了質子後,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是啊,京城現在誰不知道他夜夜泡在這玉媚樓,什麼文才武功,孤標絕世,都是過去的事嘍!」

「看小侯爺這個頹廢樣,皇上是不是真的要撤藩了?」一人壓低聲音道。  「噓,莫談國事,還是快進去吧,小玉鳳還在等著咱哥倆呢!」笑罵聲中,玉媚樓恢複了正常的熱鬧場景。

馬車內,慕世琮靠於椅背上,雙眸緊閉,感覺心中說不出的空茫難受,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盡頭?這一刻,他是這般痛恨著自己的身份,若是自己不是侯爺,不在這個污濁的圈子裡掙扎,縱是流落江湖,只怕也比現在快活許多。

馬車緩緩停住,「侯爺。」隨從梅濤在車外小心翼翼地呼道。

慕世琮俊眉微皺,暗嘆一聲,仍舊醉眼醺醺地下了馬車,在梅濤的攙扶下步入侯府內。  侯府並不大,是皇帝臨時撥給慕世琮居住的,作為質子,他除了不能輕易離開京城外,行動倒也未受限制。

進門後順迴廊穿過正院,便是內院正房,踉蹌著入了正房,慕世琮推開梅濤的手,沉聲道:「吩咐廚房弄碗醒酒湯,就說我喝醉了,確定那些人離開了,回稟一聲。」

「是,侯爺。」梅濤恭聲退了出去。

慕世琮在臨窗的一張木榻上躺下,感覺先前雖是裝醉,但畢竟也當著眾人之面飲了那麼多杯,不免有些頭暈,拿起本書翻了兩頁,便感支撐不住,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聽得梅濤輕輕推門進來,稟道監視之人已經撤走,慕世琮到院中洗了個冷水臉,稍稍清醒,步至案前,將這段時間以來京城的動態用藏頭文的形式寫於信箋上,正書寫時,梅濤匆匆推門進來,急奔至案前:「侯爺,藍小姐今日午間隨寧王進了城!」

慕世琮手一抖,墨跡成團掉落信箋上,他騰地站了起來,酒意全消,急問道:「可曾探聽真切了?!」

「確實,剛才老游過來稟報,藍小姐是被寧王接進城來的,先是去了藍家人被軟禁的地方,後又隨寧王去了玉泉山,聽說今日皇上去了玉泉山,應是去見皇上了,後來,皇上聖駕又回了宮。老游本急著回稟侯爺,無奈脫不開身,此時方才偷溜出來的。」

「那容兒呢?現在是在寧王府還是入了宮?!」慕世琮得到藍徽容確實還活著的消息,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這半年來的彷徨和痛苦一掃而光,懸著的心放落於地,臉上慢慢綻出俊美的笑容。  「應是入了宮,寧王府中咱們的人未曾見著藍小姐。」梅濤是久隨慕世琮之人,見他喜悅神情,不由也替他感到高興。

「容兒已入宮了?!」慕世琮愣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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