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今上

京城的巍峨城牆透著一種赭石色,暗暗的紅,堅實厚重;京城的道路青磚鋪道,細細夯實,平整而粘實。道旁,青樓朱舍,行人商販,熙熙攘攘,一派繁華景象。

東朝立國已有二十餘年,在今上的勵精圖治下,國力漸盛,這京城本就是六朝舊都,自是繁極一時。藍徽容與簡璟辰緩緩策騎於青石大道上,漠然看著前方開道的侍衛與路邊屋檐下跪落滿街的普通民眾,暗中嘆了口氣。

簡璟辰卻心情極好,側頭望著藍徽容清冷的面容,笑道:「容兒,待我們大婚時,只怕這京城民眾會傾城而出,到時,可是難得的盛況。」

藍徽容並不答話,眼光掠過街旁一座酒樓的二樓窗側,有一瞬間的停留,又飄然而過,面無表情的望著前方。

她的心中卻在溫柔地笑著,她見到了孔瑄,他一頂笠帽,僅露出半邊臉來,還粘上了假須,但她一眼就認出他來。他坐在那酒樓二樓的臨街窗邊,衣衫敝舊,卻身形朗朗,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卻能感應到他的眼神。

眼見馬兒就要從那酒樓下經過,藍徽容忽道:「王爺!」

簡璟辰見她主動呼喚自己,莫名的一陣欣喜,笑道:「容兒,何事?」

藍徽容轉過頭來,微微而笑,她期待著樓上的孔瑄能看到自己笑容中的溫柔之意:「王爺,你為什麼就這麼篤定,我一定會嫁給你?!」

簡璟辰一愣,笑容凝結在了臉上,藍徽容盈盈眼波再次掠過酒樓上方,策騎而去。  孔瑄將二人對話收在耳中,望著藍徽容漸漸遠去的身影,陽光投在他的身上,如此溫暖,他終忍不住燦然而笑。

簡璟辰帶著藍徽容在城東一處青檐瓦、白粉牆的屋舍前停了下來,藍徽容眯眼看著大門門匾上的『藍宅』二字及門前沿牆一排官兵,冷冷一笑:「王爺倒是費心了,不但替我族人建了這大宅子,還親派官兵來看家護院。」

簡璟辰也不著惱,他本就是頗善隱忍之人,此刻還覺得與她說話頗有趣味,別具一番挑戰性,溫和笑道:「我這不是怕委屈了容兒的親人嗎?畢竟他們以後也算是我的親人。」  藍徽容抬步邁過門坎,院中早黑壓壓的跪滿了一地的人,眼見那些身影都是自己從小到大朝夕相見的人,雖與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相處並不融洽,也看不慣他們的所作所為,可當此刻,這些族人跪於自己的面前,她還是難過不已。

「草民等拜見王爺,王爺千歲千千歲!」領頭一老者顫抖著伏地呼道。

藍徽容暗嘆一聲,上前將那老者扶起,輕聲喚道:「大伯!」

藍大老爺抬起頭來,看清眼前之人,愣了一陣後,猛然又伏於地上,呼道:「草民等拜見王妃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藍徽容轉頭瞪了簡璟辰一眼,簡璟辰呵呵笑著走近:「我也沒說什麼,就是告訴他們你不日將歸來,到時還請他們出席婚禮。」他轉向院中之人:「都起來吧!」

藍家眾人顫抖著站了起來,卻不敢抬頭看向簡璟辰,偶爾偷看一眼藍徽容,各自的心中,或震驚,或害怕,或驚奇,或暗喜,複雜莫名。

三個多月前,年關將近時,藍氏一族,忽接聖旨,全族人悉數押解上京,誰也不知道犯了什麼罪,要受到何種懲罰,戰戰兢兢來到京城,被軟禁在這所大宅內,生活用度一應不差,卻始終不能出這院門一步。

正是舉族惶恐不安之時,威權赫赫的寧王卻忽然到來,還笑著說出一個令舉族震驚卻又狂喜的消息:藍家已故三老爺家那個失蹤的小姐被聖上冊為寧王妃了。

一直以來,那個默默無言、體弱多病的藍徽容在眾人心中,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她的父親是個孱弱多病的書生,在家族中地位不高,她的母親來歷不明,沉默寡言,而她,似也是從小體弱多病,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質女子。

藍大老爺一直想著,要將這位侄女草草打發出門,若能攀上一門好姻親,如給新州太守做個二房,便是燒香酬佛,心中更是盤算著將這侄女嫁出後,就能名正言順地將三弟留下來的田產和古董字畫佔為己有。

不料大半年前,這侄女竟莫名失蹤,古董字畫也不翼而飛,是遭劫了還是被人拐跑了,誰也不知,藍家顧及名聲,也未向外張揚,反正田產還在,失蹤的又是一個外人誰也不知的深閨女子,過了數日,這事也就平息下去了。

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家的這個深閨小姐,竟然就是民間傳說中的藍霞仙子,她不但武藝高強,救國於危難之中,更被寧王一見傾心,被聖上冊封為寧王正妃。

震驚之餘也是狂喜,原來藍家竟出了個王妃娘娘,還極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后,原來藍家也成了皇親國戚,各大老爺們更是興奮得幾天幾夜都未曾安睡。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這王妃侄女卻一直未曾露面,眾人聯想起被押解上京前一段時日,官府派人上門索要族中女子名冊,並曾將僕人一一傳去問話的事情,又想法子打聽,才知這位王妃侄女竟是拒婚而去,徹底失蹤了,才知這全族人成了寧王手中的人質,以求逼這位藍大小姐自動現身。  他們心中暗自咒罵著這個不識大體、愚笨至極的侄女,同時也為自己的小命擔憂著,若是這個大小姐不顧族人性命,一直不出現,全族人豈不是要被她連累,命喪黃泉?

今日,見到她淡然立於眾人面前,各人都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慶幸小命得保的同時,也悄悄地、好奇地偷看著這位未來的寧王妃,都感覺她就是自家的那位藍徽容小姐,可又感覺不太象,那風姿、那氣度,是三老爺家的那位孤女嗎?

藍徽容環顧宅院,倒比容州的藍家大院還要寬綽幾分,知簡璟辰並未虐待於自己的族人,由此可知,皇帝依然有著賜婚的想法,這是最令她感到頭疼的事情,如何才能讓皇帝放過藍家眾人,且不再為難於他們呢?

自決定下山以後,她與孔瑄商量如何行事之時,都想著同一個問題:簡南英,為什麼一定要自己與簡璟辰成親呢?而且不惜答應授簡璟辰太子之位,他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若說是為寶藏,他已經富擁天下,寶藏再大,應該也還不在他的眼內。

她的目光在院中假石山上掠過,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霧海邊那個石洞,想起與孔瑄作出的種種揣測,心中隱有所悟。

一個纖瘦的身影慢慢靠近,怯弱弱的聲音響起:「姐姐!」

藍徽容將藍華容摟在懷中,輕聲道:「好妹妹,是姐姐對不住你!」

藍華容見這位王妃姐姐還如昔日一般與自己親近,輕吁了一口氣,與藍徽容有幾分相似的俏臉上露出如花笑容,偷偷瞄了簡璟辰一眼,湊到藍徽容耳邊輕聲道:「姐姐,你真要嫁給他嗎?」  藍徽容牽住她的手,轉身正待說話,卻見一名侍衛匆匆步入院中,在簡璟辰耳邊以極輕的聲音說著什麼,簡璟辰眉頭微微一皺,又瞬間恢複正常神色。

他微笑著望向藍徽容:「容兒,父皇要見你。」

京城北面五六里地是皇家山林——玉泉山,山並不高,卻是濃蔭翠峰,飛泉流溪,山腰處的石燕湖,湖水清澈,碧波蕩漾,湖邊遍植翠竹垂柳,鵝雁翩躚,風景秀美。

藍徽容隨著簡璟辰在玉泉山腳下了馬,沿濃蔭蔽天的山道蜿蜒而上,林間的鳥兒在春光下婉轉地歌唱,陽光透過參天古樹,一路灑在二人身上。

藍徽容神色平靜,不發一言,簡璟辰不時側頭看看她恬淡的面容,偶爾陽光閃過她的睫羽,撲閃中灼痛了他的眼睛,心中似有些話要說,又只能收了回去。

行至山腰處,視線豁然開朗,一片綿延的草地過去就是波光粼粼的石燕湖,數名侍衛從林間行出,給二人行禮後,束手立於一旁。

簡璟辰遙望著湖邊巨石上的灰色身影,輕聲道:「容兒,我只能帶你到這裡,你自己過去吧。」  藍徽容將腰間佩劍解下,遞給侍衛,也不看向簡璟辰,從容平靜地走向湖邊,走向那個巨石上的灰色身影。

腳下的草地軟軟的,帶著盛春的清香,迎面撲來的湖風有著垂柳的委婉,湖面一片明亮的緋紅,滿眼皆是明媚的春光,卻在那個灰色身影的襯映下透出無限孤寂之意。

她輕步踏上湖邊巨石,在那灰色身影后立住,他不曾回頭,她也沒有言語,只是平心靜氣地望著湖面。

這位東朝帝國至高無上的君王一襲灰袍,坐於竹椅上,手執釣桿,似是在假寐,又似是在享受著拂面的湖風。他每隔一段時間便將魚食投入水中,鉤線落處,成堆的魚兒爭相搶食,他卻始終不曾起桿。

他的背影,有著一種肅穆的威嚴,雖是隨意而坐,卻淵亭岳峙,如高山般沉穩,更有一種天下在他足底有如塵埃的氣勢。

他的身形似有一種無言的魔力,可以與天地抗衡,又似已融入到這天地之中,無處不在,讓萬物億民默然伏首在他的面前。

藍徽容靜靜立於他的身後,春日下的石燕湖清澈動人,她卻想起了翠姑峰頂的小木屋,那白雪覆蓋下的木屋才是自己的天地和歸宿,這春光下的石燕湖再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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