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出鞘

孔瑄的手臂緊緊地將藍徽容鎖在懷裡,他的眼睛正好望上天邊的明月,這夜的月兒幾近全圓,皎潔如玉。

清冷的風帶著一絲春夜的氣息,自孔瑄耳邊掠過,他的心中有兩個聲音在競相呼喊。  「答應她吧,成親吧,你還有何求?是生是死,你的心都是她的,她的心也都是你的,人生本就短暫,前路艱難,何不抓住這片刻的歡愉,償她這一腔似海深情?!」

「不行,孔瑄,你不能誤了她,她還有幾十年的人生,她還要過著子孫滿堂,舉案齊眉的幸福生活,而這些,是你給不了她的,你要做的,只能是陪著她過完這最後的幾個月,去化解這驚天的危難,你怎能讓她在日後的幾十年里背著一個空名,夜夜獨守寒窗?!」

他的心在糾結中劇痛,又在劇痛中糾結,縱是這般相愛,卻不能給她永恆。得她之愛是大喜,終要讓她傷苦卻是大悲;兩人攜手是大幸,命定之厄卻又是大難。大喜大悲,大幸大難,為何,要讓懷中這個純善溫柔的人兒經歷這一切?

他長久地沉默著,欲哭無淚,欲訴無言,只能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緊緊地貼住她的如雲秀髮。

藍徽容被他用力的抱住,良久不見他回答,他擁著她的力道讓她感受到如火般的激情,但他的沉默又讓她有一絲恐懼與不安。

「孔瑄。」她的話語有著輕微的顫抖,卻也有著堅定的決心:「我怕,怕到了京城後被逼婚,怕入那深宮再也不得出來,怕終要以死去與他們抗爭,今生今世,我只能,只能做你的妻子。」  她最後這句話說得極輕,卻如烙鐵般燙痛了孔瑄的心,擊得他站立不穩,他痛苦地閉上雙眼,良久方輕聲道:「容兒,我也怕,怕這一去京城,萬一我有什麼不測,誤了你的終身。」  藍徽容未聽出他話中深意,仰起頭來,他的唇正好貼上她清涼的額頭,那馨柔的感覺讓他傷痛難禁,忍不住鬆開藍徽容,向後退了一步。

藍徽容卻攥住他的手,面容似煥發著火焰的熱情:「那若是我有個不測呢?孔瑄,前面等著我們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危難,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們中的一個就要離開,我不想帶著遺憾離去,也不想你帶著遺憾離去,我們,天堂一起上,地獄一起下吧。」

「我們,天堂一起上,地獄一起下吧!」

「我們,天堂一起上,地獄一起下吧!」

「我們,天堂一起上,地獄一起下吧!」

這句話如巨雷般在孔瑄頭頂炸響,在他耳邊反覆地轟鳴,她都這般說了,自己怎能,怎能再拒絕她,讓她失望?自己怎能辜負這驚天的情意?!

他的呼吸漸漸沉重,這一刻,他只想放縱自己的慾望,釋放心中的激情,象她這般敢愛敢恨,如她所說不要帶著遺憾離去。

他心意激蕩,劇烈的喘息著,終鼓起勇氣,猛然上前再度抱緊藍徽容:「好,容兒,我們——」

可也就在這一刻,他的腦中卻忽然閃過一張戴著面具的臉。他的心忍不住微微一抖,似在害怕著什麼,又似在躲避著什麼。

「記住,我可以放過她,但你別給我耍心機,這葯吃下去以後,你如果想保自己的小命,就在一年之內,找齊寒山圖和鐵符,否則,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幼年的痛苦記憶接踵而至,殘酷的訓練,嚴森的教育,他視那人如父,再艱難,再痛苦,他也忍了下來,只想著藝成那日,就可以達成父親的遺願,也報那人的撫養之恩。

可他萬萬料想不到,原來,自己的人生就是在錯誤和謊言中浸淫的人生,當真相得到證實的那一刻,當玄亦大師告訴他鐵符早已毀掉的那一刻,他頹然坐於禪房之中。

玄亦大師悲憫的眼光看著他:「可憐的孩子,不管他是你的仇人,還是你的恩人,你憑著你的一顆善心去行事吧。」

可不管那人是仇人,還是恩人,始終是撫養自己長大的人,自己再憑著一顆善心去行事,沒有了鐵符,更不可能從容兒那裡去騙出寒山圖,又怎能從那人手中拿到解藥?自己武功不如那人,怎能逼他給出解藥?即使武功勝過他,難道真要與撫養自己長大的人決一死戰嗎?

他在痛苦與絕望中掙扎,眼前只有她的笑容,她的雙眸,罷罷罷,就與她一起走吧,躲開這一切是非恩怨,用這條殘命陪她去蒼山吧,陪她度過盡情歡笑的一年,償她一片情意吧。  軍營的相處,點點滴滴,他的心中早已悄悄有了她的影子;安州城她恢複女裝那一日,他的心就徹底的交給了她;西狄軍營中的十日,他不願見到她受半點傷害,才在那夜毅然地吞下了那顆毒藥;得知真相後,他極力掙脫對那人的恐懼與負疚,設計將她從寧王手中救出,又被她深情所感,與她遠遁蒼山。

他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這個冬天,帶給他的是從未有過的幸福,他也更不願意告訴她真相,怎能讓她為自己再踏入那個骯髒的世界,再去經歷危難與痛苦,更何況,要去面對的是對自己有撫育之恩、手狠手辣的那個人。

他只想,讓她遠離那些恩怨情仇,靜靜地陪她度過這一年,守護著她,僅此而已。  孔瑄的心反反覆復,掙扎彷徨,痛苦糾結,現在,該怎麼辦呢?難道真要誤了她的終身嗎?他反覆地問著自己,反覆地捶打著自己那顆痛苦的心。

藍徽容被他緊緊抱住,聽到他說出「好,容兒,我們——」時,有一剎那的喜悅,可等了半天,都不再見他說話,心慢慢下沉,他,到底怎麼了?

他對自己的情意,自己看得明白,感覺得到,分明是比海深,比山高,可為何,自己以女兒羞澀之心,講出了那般驚世駭俗的話,他卻還不答應呢?

藍徽容正在心神疑惑之時,孔瑄忽然溫柔地吻上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聲道:「容兒,我的心,你自是知道的,我也想與你成親,可我有些害怕。」

藍徽容掙脫他的懷抱,抬頭望著他明亮的眼睛:「你害怕什麼?」

孔瑄遲疑了一下,再度將她擁入懷中,不讓她看到自己臉上的痛苦與不忍:「我們現在成親,萬一,萬一有了孩子,怎麼辦?」

藍徽容身軀一僵,面上通紅,但腦中卻漸漸清醒,是啊,成了親,萬一有了孩子,怎麼辦?現在這個時候,難道要帶著腹中的胎兒一起去赴那生死之難嗎?難道要帶著孩子一起拼殺、逃亡嗎?若是被那些人逼至絕路,又該如何護得孩子的平安?!

孔瑄暗嘆一聲,撫上她的秀髮,柔聲道:「容兒,此去京城,若有命歸來,我們再——」  藍徽容漸漸平定著心頭的激情,柔柔地靠在他的胸前:「好,此去京城,若有命歸來,我們,我們再成親。」

見她這般溫柔婉孌,孔瑄心中一陣難過,湧上如潮的愧疚,卻也在這一片愧疚與自責之中,他忽有一股決然的豪情湧上心頭,自己這般有愧於她,此去京城,不但要護住她的平安,更不能象以前那般逃避,總得想法子將身上之毒解了,陪她一生一世才好。

仇天行再可怕,再對自己有撫養之恩,可為了償容兒這片深情,自己怎能這般輕視生命?!不管他願不願意給解藥,待救出容兒的族人之後,自己總要去試一試,總要和他做一個了斷。  他忽然仰頭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著陽光般凜冽的燦爛,更有著想通某事的喜悅,藍徽容抬頭望向他的面容,只覺此刻的他,臉上鋒棱盡出,如一座青山般堅實,又如一把隱隱跳躍、即將出鞘的寶劍。

孔瑄握住藍徽容的雙肩,直望著她的雙眸:「容兒,此去京城,我和你,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一定要平安活著,等所有事情解決了,我,要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娶你做我的妻子。」  藍徽容望著他慨然神情,心中無限喜悅和敬慕,輕聲道:「是,不管遇到什麼事,我們一定要平安地活著。」

兩人不再說話,相依相偎,聽著周遭的風聲、蟲鳴聲、偶爾的鳥叫聲,只覺得心裡是從未有過的平安喜樂,寧靜祥和,渾然忘卻了太陽再度升起後就要面對的危難。

三月二十,京城,寧王府。

當今皇四子,漸掌大權的寧王的府邸,自是壯麗華軒,飛檐斗拱,氣派非凡。  簡璟辰一身便服,立於拾文齋窗前,窗側案幾的羊脂白玉瓶內插著數支淡白的梔子花,他望著窗外院內滿眼的春色,執起一支梔子花到鼻前輕嗅了一下,那雅凈的香,素淡的白,讓他心頭泛起一個倩影,自己為什麼越來越忘不了她呢?

「王爺!」師爺左端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進來吧。」

簡璟辰並不轉身,看著院內數只雀兒在樹上縱躍:「什麼事?」

「稟王爺,孟豪飛鴿傳書,藍小姐露面了。」左端成恭聲道。

「我?!」簡璟辰手一緊,梔子花花瓣在他手中迸出數縷花汁,他緩緩將花擲回瓶中,聞著手中的那抹花香,轉過身來:「她現在在哪裡?」

「據孟豪上稟,藍小姐於這個月初二出現在容州城藍宅,未作任何掩飾,也未有躲避行蹤,孟豪依王爺吩咐,並未驚動於她,藍小姐在家中停留了半個時辰,其後一路往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