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去留

藍徽容按住要爬起來的孔瑄,問道:「怎麼回事?」

崔放急得快要哭了出來:「侯爺昨天下午誰都沒帶,一個人出了城,在北門口撂下一句話,說去去就回,守城的士兵們以為他去城外兵營之中,誰知到現在都不見人影,先前王爺派人去附近的軍營找了一遍,都說沒見過他,這西狄人才剛退走,萬一有個伏兵啥的,可怎麼辦?」

孔瑄與藍徽容對望一眼,孔瑄道:「阿放你別急,侯爺不是那等魯莽行事之人,再說他的身手,只要不是千軍萬馬,自保逃難總是可以的。」

崔放聽他說得有理,略略心安,藍徽容站起身來:「阿放你留在這,我去找找。」

藍徽容騎著馬向北門而去,一路行來,百姓和士兵們皆對她極為恭敬,還不時有人上前向她行禮,她面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由於她那日是在晨霞下一劍退敵,自此,安州城的百姓便皆稱她為『藍霞仙子』,藍徽容聽到這個稱呼,也只是微微一笑。

她打馬出了北門,一路往茶恩寺方向尋找,由於西狄大軍剛撤,路上皆是調動往來的慕王軍,卻始終不見慕世琮身影,尋了大半日,眼見已近黃昏,她又挂念孔瑄傷勢,只得回了安州城。

太守府內,東花廳之中,諸官吏將領正在細稟戰後安置事宜,慕王爺面色陰沉,眾人皆有些心驚膽顫,小侯爺失蹤,藍小姐又單獨出了城,在這敏感時刻,著實讓人替他二人捏了一把汗。

待侍從來報,說藍小姐已回到府中,慕王爺面色才緩和下來,眾人也皆鬆了一口氣,見藍徽容從廳前迴廊飄然而過,步往後院,也不進來見禮,慕王爺輕嘆一聲,道:「都散了吧,那小子也不用去找了。」

孔瑄和崔放一整日悶在房中,又不見二人回來,正有些焦慮,見藍徽容推門進來,皆長舒了一口氣,崔放急道:「找到侯爺了嗎?」

藍徽容搖了搖頭,見孔瑄已能下床行走,柔聲道:「雖好些了,還是多躺著的好。」

孔瑄微笑道:「我這人,能站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躺著。」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人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三人齊齊轉頭望去,只見慕世琮滿頭大汗,塵土滿面,神情卻極興奮,直衝到藍徽容面前,拽住她的左手便往外走,口中說道:「快跟我來!」

孔瑄和崔放還來不及出聲,他已拖著藍徽容出了房門,孔瑄忙對崔放道:「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藍徽容被慕世琮大力拽著往府門口疾走,她急運內力,將慕世琮的手甩開,停住腳步,冷冷道:「侯爺,你——」

「青—雲。」慕世琮微微側頭,眼中透著得意的笑容,輕輕吐出兩個字。

藍徽容『啊』了一聲,眼晴一亮,身形如乳燕投林,穿庭過院,直奔到太守府大門口。

到得門口,藍徽容縱身上前,抱住被繫於門前石柱上的青雲的頭頸,喜極而泣,青雲乍見主人,也是極為興奮,不停地甩著馬尾,將頭在藍徽容懷中輕輕廝磨。

藍徽容輕撫著青雲光亮的鬃毛,顯見是已用心洗刷過,想起青雲當初是放逐在月牙河畔,而由這安州城到月牙河畔足有數百公里,慕世琮一日一夜間竟將青雲尋了回來,又是在敵軍剛退之際,不知是何等的奔波與勞累,她凝望著他滿面的灰塵和汗水,心中感動,低聲道:「侯爺,多謝你了,當初我入你軍中確是別有目的,實在是對不住你。」

慕世琮輕咳一聲,淡淡道:「不用謝我,雖說你是不懷好意而來,但你救過我一命,我幫你找回青雲,正好扯平,好了,欠你的債,我還清了。」說著拍拍身上塵土,揚長而去。

藍徽容望著他的背影,笑了一笑,迴轉身來,早有士兵恭敬地帶著她將青雲牽往馬廄。

她將青雲繫於木欄之上,輕輕地替它梳理著鬃發,見四周無人,低低道:「青雲,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青雲仰起頭來,長長地嘶鳴了一聲,藍徽容笑著拍上它的頭頂:「知道了,會走的,我記得答應過你,帶你到蒼山找水草最美的地方,放心吧,我不會食言的。」

片刻後,她眉頭微蹙:「可是青雲,我還欠著他一件事情沒做,還欠了好幾頓東道,是不是得還清了再走啊?」

青雲輕輕噴鼻,將頭甩了一甩,藍徽容有些好笑,也覺自己如孩童一般,竟在這與青雲一問一『答』,決定人生大事,未免太過幼稚,不過這樣一來,彷徨的心情也略得放鬆,她抱過草料放至槽中,轉身走向後院。

天色漸晚,藍徽容到廚房端了一碗粥,走進孔瑄房內,慕世琮和崔放正與他說笑,見她進來崔放忙上前接過粥碗。

看著孔瑄老老實實將粥吃完,卻吃得愁眉苦臉,藍徽容柔聲道:「等你傷勢好一些,軍醫說可以了,我再弄只烤雞給你吃。」

崔放大喜:「那有沒有我的份?」

藍徽容笑道:「我可只負責烤,這雞嘛,得是野雞才烤得出美味,阿放你負責去抓來。」

崔放拍胸脯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等過幾天回了潭州,我帶你去小寒山遊玩,那裡野雞多得很,順便捉它幾隻回來,讓王府里的人都見識見識你的手藝。」

慕世琮也來了興緻,笑道:「不錯,回潭州,我帶你到處去玩一玩,泛舟、打獵、賽馬還是鬥犬,隨你選。」

藍徽容見他二人說得熱烈,微微一笑,輕聲道:「多謝二位,不過,我不會去潭州,過幾天,我就要離開了。」

室內一片寂靜,慕世琮的笑容漸漸冷卻,面上如罩了一層寒霜,冰稜子似的眼神盯著藍徽容,冷冷道:「你要去哪裡?」

「看著吧,還沒想好,想到處走一走。」藍徽容被他銳利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轉過頭去。

崔放大失所望,哀聲道:「阿清哥,啊不,容姐姐,你就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藍徽容聽他語氣哀哀,也覺有些捨不得,強笑道:「等日後有了機會,我自會到潭州來看你們。」

慕世琮目光如尖錐一般,行到藍徽容面前,俯視著她狠聲道:「方—校—尉,你當我虎翼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啊?你聽著,你若是敢擅自離開,我就以逃兵之罪處置你!」說著甩手出了房門。

崔放見他發火,吐了吐舌頭,也跟了上去。

天色已黑,藍徽容沉默片刻,站起身來將燭火點燃,回過頭卻見孔瑄正靜靜地望著自己,眼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走到床前坐下,艱難開口,卻覺得自己的聲音似是遠在天際:「你的傷勢好一些,我就要走了,這麼多日子,多謝你的照顧。」

孔瑄默然無語,良久方道:「真的一定要走嗎?」

藍徽容一陣心亂,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孔瑄心內暗嘆一聲,閉上雙眼,輕聲道:「也好,你還是不要留在這裡,遠遠地離開這些是是非非,去蒼山霧海,過你夢想中的生活吧。」

藍徽容似有千言萬語,喉頭卻似有無形之物堵住了一般,眼中漸漸浮上水影,寂靜的室內,她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紛亂的心跳聲,和孔瑄時輕時重的呼吸聲。

月華由窗上一分分的透進來,清幽渺然,藍徽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融在這月色之中,揉合著淡淡的憂傷與離愁。

院外傳來『梆梆』的更鼓聲,藍徽容站起身,聲音如飄在雲端:「你早些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過來。」

「嗯。」孔瑄也不睜眼,低低應道。

藍徽容輕手帶上房門,孔瑄慢慢睜開雙眼,眸中漸涌濃郁的離愁。

藍徽容出了房門,走出幾步,腳下竟微微踉蹌,胸口似有什麼東西絞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她緩步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長發隨風而拂,遮住她的雙目,迷亂了她的心神。

一個黑影緩緩步近,藍徽容抬起頭,慕王爺正負手立於她的面前。

藍徽容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月華照映下,慕王爺看到她的眼神,就如多年前清娘聽說簡南英要離開蒼山時的眼神一樣,令他傷痛難言。

他在藍徽容身邊坐下,溫和道:「世琮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藍徽容輕聲道:「侯爺心地仁善,怎會欺負我。」

慕王爺淡淡一笑:「他那性子,象我年輕的時候,以後,他若是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和我說。」

藍徽容平靜道:「以後,我也不會再和侯爺見面,王爺的憂慮倒是多餘了。」

「容兒。」慕王爺沉默片刻,沉聲道:「你隨我去潭州,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那個人,你自然就知道一切,也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藍徽容心頭一跳,冷靜下來,坦然望向慕王爺:「王爺,我不懷好意而來,蒙您優待,十分感激,但您也不必再費心思找到容兒身後那人,仇天行騙不出的,您也騙不出。」

慕王爺眉頭微皺,苦笑一聲:「你身後何人,我能猜到,仇天行是誰,我也已想到了,只是真沒料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