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債主

藍徽容悠悠醒轉,感覺月色下,夜風在耳邊呼嘯而過,自己似是伏在某人身上,被他負著在山間疾走。

她腦中迅速清醒,憶起先前在禪房內的一幕,心中驚恐,強自掙扎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四肢無力,只能微微地顫抖。

熟悉的聲音在身前響起:「你醒了?」

聽到這熟悉而溫和的聲音,透著無限關懷和憐惜,藍徽容心頭一松,彷彿找到了世上最溫暖的地方,軟軟地伏在孔瑄肩頭,無力道:「謝謝你了。」話一出口,她才覺舌尖疼痛無比,聲音也有些含混不清。

孔瑄的身形在山間如暗夜幽靈般疾奔,勁風中,他的聲音有些飄忽,也含著幾分心疼:「你為什麼要這樣傷著自己?日後若是變成大舌頭了,怎麼嫁得出去。」

藍徽容伏在他的背上,感覺這身軀堅毅厚實,如此溫暖,如此安逸,夜風拂過,還隱有一絲令人心顫的溫熱氣息,她的心漸漸寧靜,閉上雙眼,低聲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會對我不利?你什麼時候趕到的?」

孔瑄輕笑一聲:「不早也不晚,那小子想對你無禮時,我正好趕到。」

藍徽容面上通紅,心中湧上感激,勉力抬起右手輕輕捶向孔瑄右肩:「你既知我有難,為何不早些趕到,害我變大舌頭。」

孔瑄『啊』了一聲,身軀微微抖了一下,藍徽容忙道:「怎麼了?」

「沒什麼。」孔瑄笑道:「我是想著,你真變了大舌頭,別人不敢娶你,倒是幸事一樁。」

「又來風言風語。」藍徽容喘氣道:「我們現在離西狄軍營多遠了?」

孔瑄咳了幾聲:「轉過兩個山頭了,怕他們追過來,沒有往安州方向走,我們得在山裡躲上一夜。」

藍徽容聽他說話似是真氣虛浮,奔走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想起先前自己捶上他右肩時的那聲輕呼,急道:「你是不是受傷了?快放我下來。」

孔瑄再咳了幾聲,輕喘道:「沒事,一點輕傷,和仇天行對了幾招,他也不會比我好過。」

藍徽容愈發焦急,她知那仇天行身手高強,自己還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又是在萬千敵軍之中,孔瑄這話說得輕巧,只怕是千辛萬苦才將自己救出來的,她掙扎道:「你快放我下來!」

孔瑄口中還在強笑,腳步卻越來越踉蹌,再奔得一段,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藍徽容從他肩頭滑落,奮起爬到他的身邊,竭力將他扶起,入手處濕漉一片,借著月色一看,竟是滿手的鮮血,她驚駭下眼淚迸了出來,俯身細看,只見孔瑄右肋下一道長長的劍傷,鮮血仍在不停向外滲涌。

山下隱隱傳來戰馬嘶鳴之聲,藍徽容最初的慌亂過後,知徒驚無益,眼見孔瑄已昏迷過去,她定下心神,盤膝而坐,慢慢凝聚起絲絲真氣,驅散迷香之力,漸漸感到體力有所恢複,而人聲也越來越近,隱見火光閃爍,她忙站起身來,奮力將孔瑄拖至一處樹叢之中,坐於地上,將他摟在懷中,屏住呼吸,眯眼望向樹叢之外。

腳步聲踏破山間寧靜,火光接踵而來,人聲喧騰。

「放仔細些搜了,不要放走了他們!」

「敢傷仇大人,這兩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揪出來可得千刀萬剮!」

「說得倒是,不過他們會不會往這邊逃啊,他們應該會逃往安州才是。」

「雖說不一定往這邊逃,也得搜仔細了,媽的,明天還想著可以直攻到安州,仇大人這一受傷,又得往後拖了。」

「哈哈,海老六,你是一心想著多立些軍功,多搶些東朝女人吧。」

「海老六是身手高強,我可只想留著這條小命,打不打安州,與我無關。」

「你這個膽小鬼!」

藍徽容屏氣斂神,默默看著一眾西狄士兵沿山路過來,揮舞著刀劍細細搜尋,眼見他們越來越近,知這藏身處並不太隱蔽,只怕很難躲過他們細密的搜尋,而自己真氣只恢複了一二成,無法勝過這麼多如狼似虎的西狄兵。

她腦中急轉,靈光一閃,悄悄撿起地上一顆石頭,奮力向前方擲去,『啪』聲勁響,西狄軍齊齊呼喝:「誰?!快去那邊看看!」

藍徽容見他們自樹叢前方掠過,知時間緊迫,力運雙臂,將孔瑄負上肩頭,直往那些西狄士兵方才沿路過來時已搜過的一處樹叢竄去,堪堪在樹叢中掩定身形,那群士兵急奔回她先前藏身之處。

「從這處扔出來的,媽的,差點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快往這邊追。」數十人紛紛擾擾向藍徽容先前藏身之處的後方追去。

聽得人聲漸遠,火光消失,藍徽容心頭略松,但也知身處險地,不宜久留,她負起孔瑄,借著月色,咬了咬牙,將裙裾挽起,向右首一處荊棘叢中走去。

荊棘叢並不高,僅及她的膝蓋,卻尖刺橫生,她背著孔瑄,不便俯身撥開荊棘,不多時,雙腿便被尖刺掛出道道血痕,疼痛難當,藍徽容知這是唯一能逃生的道路,強自忍住,待得雙腿血跡斑斑,方通過那一片荊刺叢。

她感覺到身後孔瑄越來越沉重,而他的呼吸聲微不可聞,心中焦慮萬分,仿似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在一點一滴的流失,仿似又有了母親去世的那一日,看著親人在眼前離去的那種心痛,她雙眸漸漸迷濛,強自將淚水收住,高一腳低一腳往前走著。

夜空中黑雲卷過,遮住了清清朗月,山風漸大,捲起藍徽容的裙袂,她提盡全身氣力,負著孔瑄,也不知在山間走了多久,終尋到一處峭壁,壁前隱有山溪潺潺,才停了下來。

她將孔瑄放於峭壁下的石縫裡,見他仍是昏迷,而自己也已筋疲力盡,無力再負他前行,想了一陣,咬緊牙關,拖過數塊石頭,塞住石縫入口,掩住孔瑄身形,轉身往溪邊走去。

她知大山的溪澗旁,必生長著可以止血的草藥,只是沒有火把,月色昏暗,無法視物,她只得俯下身來,用手逐一觸摸,用鼻輕嗅,尋找良久,方找到數株『紅花草』。

藍徽容捧著紅花草奔回石縫,將草藥嚼碎敷於孔瑄腰間,指尖觸及,那道劍傷長達數寸,深入腹中,可以想見當時搏殺的激烈,她眼淚再也止不住,珍珠般地往下滴落,低聲飲泣著撕下裙邊,替孔瑄包紮起來。

孔瑄慢慢醒轉,迷濛中聽到藍徽容的吞泣之聲,輕咳幾下,喘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藍徽容正自傷心難過,聽得他出聲,喜道:「你醒了?」心中又是一驚,摸上他的額頭:「可別是說胡話。」

孔瑄輕輕握住她覆上自己額頭的手,喘氣笑道:「虎翼營勇猛無敵的方校尉哭得這麼傷心,我還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呢。」

藍徽容見他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心中更是難過,卻也不再流淚,讓孔瑄依在自己身前,緊緊握住他的雙手,柔聲道:「我們得在這裡躲一躲,你得熬過今夜,記住,我還欠著你一件事情沒做,還欠著你數頓東道,你可不許就這樣走了。」

孔瑄腰間劇痛一陣疼過一陣,唯有依住的藍徽容體內傳來絲絲溫柔的力量,撐住他沉重的眼皮,他聲音越來越低:「你放心,我這人最小氣了,定要收回這些欠債,才會去見閻王爺的。」

這一夜,孔瑄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藍徽容靜靜的攬著他,真氣逐漸恢複,又逐一輸入孔瑄體內,直至破曉時分,她感覺到孔瑄體內有了些許真氣流轉,呼吸也漸轉平穩,才稍稍合了合眼。

寂靜而又喧鬧的夜終於過去,霞光悄然透入石縫,藍徽容感覺到孔瑄似動彈了一下,睜開眼來,卻見他明亮的雙眸正靜靜地望著自己,忙問道:「好些了嗎?」

孔瑄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我這人太過貧嘴,閻王爺也受不了,又把我踢回來了。」

藍徽容心頭一松,輕笑出聲:「原來貧嘴還有這般好處,看來我也得向郎將大人學一學了。」

兩人相視一笑,均覺滿天烏雲漸漸散去,終熬過了最艱苦的一夜,孔瑄雖仍傷勢嚴重,無法行走,但也不再昏迷,而藍徽容功力也恢複了一半,兩人商量了一下,覺得一動不如一靜,西狄軍只怕已在山下設下了重重關卡,防止二人逃往安州,現在一人重傷,一人功力未復,還不如在山間躲上幾日,避過風頭再說。

藍徽容細心探過峭壁附近無人,鑽到林間摘來一些野果,又尋來一些草藥,二人靠於石縫之中,任陽光一寸寸自崖前滑過。

看著孔瑄閉目運氣療傷,藍徽容靠於石壁前,心緒略略有些紛亂:看來仇天行圖謀的竟是那自己也未曾見過的《寒山圖》和師太的下落,所以才會戰場上帶走自己,才會刻意示好,才會在沒有套出自己的話之後設下這等奸計,現在看來,只怕那日他所講的往事也是真真假假,並不可信。

可那《寒山圖》究竟在哪裡?母親的遺物自己曾一一整理,並未見過這幅畫,還有,師太究竟是何來歷?這後面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為何讓仇天行不惜費這麼大力氣也要得到呢?當年之真相,又究竟是怎樣的呢?

孔瑄漸覺能提起一二分真氣,慢慢睜開雙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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