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清娘

茶恩寺附近群山環抱,湖面如鏡,樹影婆娑,空氣清新,藍徽容隨著仇天行在山間靜靜行走,不多時便到了半山腰的一處涼亭。

仇天行負手而行,身形從容,藍徽容晨間在戰場上見他閃過慕世琮槍勢時一飄之姿,知此人武功高強,自己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他究竟是何人呢?

兩人立於涼亭之中,遙望山下接天的營帳,仇天行輕聲道:「容兒,你母親的左手腕內側,是不是有一道寸許長的胎記?」

藍徽容遲疑了一下,知眼前這人已看破自己來歷,遮掩無益,點頭道:「是。」

仇天行眼中閃過激動欣慰之色,踏前一步:「容兒,那你母親,現在何處?」

藍徽容輕輕後退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低頭道:「仇大人,請恕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仇天行一愣,目光中隱有探究之意,緩緩道:「容兒,你母親,當真就未和你說過以前之事?」

「是,母親不曾說過,如蒙仇大人告知,藍容不勝感激。」

仇天行默然片刻,轉過身去,望著山下軍營,悠悠道:「容兒,不知你對我軍駐營之勢有何看法?」

藍徽容面色沉靜如水:「是『八行陣』,取八方呼應,行雲流水之意,可防敵人突襲,也能在最快速度下拔營起行,可攻可守,乃《兵策》中上上之陣。」

「那容兒可知,《兵策》一書是何人所著?」

藍徽容心頭一跳,依稀記得孔瑄也曾問過自己同樣的話,不過當時他並沒有告訴自己答案,她輕輕搖了搖頭:「請大人告知。」

仇天行的目光迷離而傷感:「《兵策》一書,是由當年和國的兵馬大元帥葉天羽和你母親合著的。」

藍徽容驚道:「《兵策》竟是由我母親所著?」

「是。」仇天行遙望天際,眼前浮現那個多年來時刻纏繞於夢中的倩影:「你母親,是當時和國末帝親封的霓裳將軍,她的真名叫做玉——清——娘。」

山風輕輕吹過,藍徽容喃喃念道:「玉—清—娘?」這是母親的真實姓名嗎?怎麼會覺得有些熟悉呢?象是在何處聽過似的?

雲雀鳥低低飛過,婉轉歌唱,似與其相和,松樹上偶有秋蟬低鳴,吟嘆著秋天的到來,藍徽容腦中一閃,想起在何處聽過清娘這個名字,她猛然抬頭問道:「仇大人,請問玉清娘可就是清娘子?」

仇天行轉過頭來:「哦?你也知蒼山的百姓對你母親的尊稱?」

「不,我是在蓮花寨方家村見過清娘子的畫像和長生牌位,但那畫像年代太久遠,畫中女子面目看不甚清楚,我並不知,那就是我的母親。」

「唉,方家村全村老小的性命都是你母親一力救回來的,那一年方家村疫症流行,當時的和國朝廷派兵前來封村埋人,你母親不忍見全村老小皆被活埋,便立下軍令狀,奔波千里,找來隱居多年的醫聖子,又歷盡千辛萬苦找齊所需藥物,才解了方家村的疫症,救了全村人的性命,所以,方家村村民才會家家戶戶立下她的長生牌位。」

空山寂靜,仇天行目光悠遠,如煙的往事隨著他慨嘆之聲在藍徽容耳邊幽幽迴響,在她心中劇烈撞擊。

「當年在蒼山,居住著一位自號『天機子』的老人,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也無人知他的來歷,但人人皆知他天文地理,文韜武略,樣樣精通,甚至當時的和國皇帝也曾親上蒼山,請他出山授業皇子,卻被他婉言拒絕。」

「他不入京城授業皇子,卻在蒼山附近的普通百姓之中,選了三位資質超群的孩童,承其衣缽,這三人一名葉天羽,一名慕少顏,另一位就是你的母親,玉清娘。」

藍徽容驚訝之餘略有疑問:「葉天羽與慕少顏不是結義兄弟嗎?怎麼又是師兄弟呢?」

仇天行道:「這天機子個性有些怪,不讓三人稱他為師傅,所以三人也不便稱師兄弟,便以結義兄妹相稱,本來慕少顏年紀長於你母親,可你母親當時性子極為要強,一場比試,硬是勝過了慕少顏,逼得慕少顏自甘老三,後來蒼山的兄弟們便都稱他為『慕三哥』。」

「三人之中,葉天羽居長,文采武功自是最出色的,天機子去世以後,三人便結伴在蒼山霧海遊歷,由於愛打抱不平,又屢行劫富濟貧之事,三人在平民百姓中享有盛名,被稱為『蒼山三英』,而你母親,更是因性情豪爽、善良仁義,又是那等風姿絕世,被百姓尊稱為『清娘子』。」

「三人在蒼山行俠仗義,由於清娘心地善良,慢慢收了一大批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相追隨,還授他們武藝,岳鐵成、寇公修、楊盛等人都是其中之一。那時的蒼山,便是我們這些人任意遨遊的天地,清娘帶著我們呼嘯於蒼山霧海,而她那時,其實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仇天行似沉浸在了往事之中,語氣幽然:「那時,你母親,如天上的明月一般,高潔美麗,性情又是那般的豪爽明慧,心地更是善良無比,她待我們,如同自己的親兄弟一般,說句實話,當年蒼山出來的兄弟,個個都把清娘看作是天上的仙子一般愛慕。」

天空中一片白雲輕輕卷過,仇天行彷彿看到那年那時,那個美如明珠、笑如朗月、眸如清泉的少女,騎在駿馬之上,手中馬鞭指著自己:「葉天鷹,你這個膽小鬼,葉大哥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弟弟?」

那時的自己,青澀而又倔強,被她一語相激,面上赤紅,追上了那匹野馬,卻被那野馬顛落地上,足足躺了半個多月,卻也是她,守在自己身邊,替自己熬湯煎藥,與自己閑聊解悶,想來在自己的一生之中,只有那半個月,才覺得清娘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

藍徽容靜靜聽著,遙想著母親當年的風采,心潮起伏,眼眶逐漸濕潤,母親,原來當年你在蒼山霧海,過的是這般洒脫逍遙的生活,難怪你念念不忘那處,難怪在容兒的心裡,那裡就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良久,不見仇天行說話,藍徽容側頭輕聲喚道:「仇大人,後來呢?」

仇天行從回憶中驚醒:「哦,後來,唉,後來蒼山來了一個人,就是這個人,給我們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

「誰?」

仇天行眯起眼來,一字一句道:「就是你們東朝的當今皇帝,簡—南—英。」

「簡南英出身於前庄國武將世家,他自幼野心勃勃,暗中想著顛覆庄國,吞併和國,那一年他來和國遊歷,到了蒼山,與葉天羽一見投緣,由於他表面裝得極為仁俠豪義,也受到了兄弟們的喜歡,便在蒼山住了一年,也就是在這一年之中,他搏得了葉天羽的信任,將天機子留下來的諸策百書都看了一遍,達到了他到蒼山的目的。」

「一年之後,他與大家辭別,說要前往當時和國的京城容州,清娘聽言卻突發奇想,說老是在蒼山霧海遊玩,有些膩了,想借著送簡南英之機,去容州看一看,大家自是不願拂她之意,便於那一年的四月下了蒼山。」

「到得容州,正好是容州一年一度的賽舟節,清娘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條龍舟,兄弟們齊心協力奪了那年的頭名,而恰恰那年,和國末帝微服看了賽舟節,得知葉天羽、慕少顏與清娘竟是天機子的傳人,十分欣喜,便將他三人招入朝中,恰逢當時西狄入侵,為解國難,葉天羽便帶著弟兄們上了戰場,屢立戰功,直居兵馬大元帥一職。」

「而清娘,在與西狄最激烈的一戰中,白衣飄飄,一劍守關,天下揚名,被末帝封為了『霓裳將軍』。」

藍徽容悚然一驚,原來孔瑄說過的軍中曾有女子當過將軍,說的竟是母親,難道他也知母親當年之事嗎?

「就在與西狄交戰的那兩年,鄰國庄國發生了驚天巨變,簡南英執掌兵權,黃袍加身,逼得庄國末帝遜位,消息傳來,葉天羽便知形勢不妙,他深知簡南英天縱奇才,雄心勃勃,只怕和國也會有難,無奈當時西狄直逼和國北境,他疲於應付西狄軍,只能眼睜睜看著簡南英興兵攻打和國,邊境四處燃起烽火。」

「由於北境西狄壓得緊,葉天羽抽不開身,便讓慕少顏去東線與簡南英作戰,慕少顏苦苦支撐了半年,簡南英見久攻不下,便使了離間之計,和國末帝聽信謠言,以為慕少顏投敵叛變,便命人上蒼山,將慕少顏的族人悉數抓走,凌遲處死了。」

藍徽容聽到此處,輕聲嘆道:「原來坊間傳言,竟是真的。」

仇天行輕哼一聲:「慕少顏一怒之下,便投了簡南英,引敵入境,攻破了容州,末帝身亡,清娘恰於當時奉葉天羽之命趕回容州,拚死護著太子皓及昭惠公主逃到了北境葉天羽軍中。」

「簡南英和慕少顏率大軍追來,與葉天羽在棋子坡一番決戰,葉天羽與太子皓死於大火之中,清娘下落不明,昭惠公主被簡南英抓走,和國就此滅亡。」

微風拂過山崗,幽幽渺渺,天空中白雲舒捲,藍徽容仿似看到母親那恬淡的笑容,明亮的雙眸,隨著清風白雲,訴說著她一生的傳奇。母親,您的一生,真的是這樣跌宕起伏、波瀾壯闊嗎?那一年,您是怎樣逃離戰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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