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搶渡

燦爛無垠的星空下,虎翼營精騎輕甲,風馳電掣,夜風中,將士們悄然無聲,只聞馬蹄疾響,氣氛凝重而又肅穆。

經過兩天的調度,柳葉灘已被聶葳派出士兵連夜投入大量沙包和石塊,而卧龍灘的誘攻戰也已準備就緒,虎翼營終從大營開拔,趕往柳葉灘。

經過半日的急行軍,亥時初,虎翼營到達了卧龍灘前軍駐營處,為防馬蹄聲驚動對岸西狄軍,騎兵們皆下馬牽轡而行,於子時趕到了柳葉灘。

慕世琮負手立於河邊,只見月牙河在星光下如一條白綢,靜卧於廣褒大地,而柳葉灘狹長幽遠,兩岸相距極近,確是一處搶渡的好地方。

他回過頭來:「孔瑄,下令全體休整,待卧龍灘那邊火起,我們再過河。」

孔瑄下令後轉過頭來:「侯爺,如果西狄軍在對岸設了巡哨,可有些麻煩。」

「你先帶一些人潛過去,幹掉那些巡哨的,現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個多時辰,你在對岸等我們。」慕世琮眼神投向月牙河對岸,閃閃生輝,雖知即將面對的是一場殘酷而又危險的戰爭,他心神卻十分平靜,如井中水月,不起一點波瀾。

眼見孔瑄帶同上百人下河潛向對岸,消失在黑暗之中,慕世琮回過頭來,見藍徽容牽著青雲立於一旁,身形清瘦,卻如即將出鞘的寶劍,眼中有一種清朗的光芒,神色如河水般平靜,她身旁的青雲卻似有些不安,頭不停地輕甩搖晃。

慕世琮走過去輕拍了幾下青雲的頭,青雲漸漸安定下來,藍徽容微笑道:「看來侯爺還是馴馬高手。」

聽到馴馬,慕世琮心情更為放鬆:「我馴了幾匹好馬,『追風』給了孔瑄,等戰事結束了回潭州,你再選一匹。」

「多謝侯爺,不過這青雲是我自幼養大騎慣了的,捨不得換。」

兩人正說話間,隊伍後方傳來一陣小小的騷亂,慕世琮有些不悅:「深夜行軍的規矩忘了嗎?」

幾個人拉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來:「侯爺,是崔放這小子,悄悄跟了來。」

崔放噘著嘴走近,看到慕世琮陰沉面色,不敢出聲,慕世琮冷冷地看著他:「你越大越出息了,竟敢偷偷跟了來?!」

崔放隱有懼意,強撐著道:「侯爺,我也不小了,你老是不讓我上戰場,我想殺西狄人都想瘋了。求求侯爺,就讓我上吧。」

慕世琮斷然道:「不行,這是軍令,趁著戰事沒開始,你即刻回大營。」

「來都來了,侯爺可別趕我回去,我一個人,行夜路會怕的。」崔放做了個鬼臉,旁邊的士兵輕笑出聲。

藍徽容有些好笑:「崔校尉上戰場不怕,走夜路倒怕起來了?」

崔放向她吐了吐舌頭,卻眼巴巴地望著慕世琮。

慕世琮目光在崔放身上流轉,微風清涼,拂過面頰,他忽然想起那年在死屍堆里將只有十歲的崔放抱起的感覺,他的小手緊緊抓住自己的戰袍,眼中全是驚恐之色,那時的自己還是那驕傲張揚卻又心地慈軟的小侯爺,五年過去,血與淚將自己的心變得日益冷酷,只有看到崔放,才能隱隱看到當年那個縱情而善良的自己。

靜默良久,慕世琮平靜道:「方校尉。」

「是,侯爺。」

「你送阿放回大營。」

藍徽容一愣,卻也聽出了慕世琮堅定之意,不容違抗,她上前拉了拉崔放,崔放滿面委屈之色,可看到慕世琮面如寒鐵,只得轉身牽馬,眼淚卻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藍徽容牽著青雲走出幾步,轉過身來,輕聲道:「侯爺,多保重!」

夜色中,慕世琮的盔甲隱隱反射著銀光,他頭盔下的面容如雕像一般沉著穩重,雙眸中灼灼光芒穿透黑暗,射向月牙河之北。

河岸一片寂靜,全營士兵連呼吸聲都壓得極低,或坐或站,等待著即將開始的血戰,天地間平和靜謐,河風中還流動著淡淡的草香,怎都無法想像,再過一會這月牙河兩岸將變成殺伐的戰場。

微不可聞的號角戰鼓聲傳來,西首方向火光爆上半空,慕世琮知卧龍灘誘攻戰已開始,認蹬上馬,揮手道:「渡河!」一夾馬肚,當先衝過柳葉灘去。

馬蹄聲如山洪,又如驚雷,濺起河中片片銀白水花,河床都似在隱隱顫抖,不多時,虎翼營便已全體渡過柳葉灘,到達月牙河北岸。

北岸是一片密林,慕世琮當先衝上河灘,孔瑄率眾從林中迎上:「侯爺,有一隊巡防兵,已經幹掉了,下一隊估計還得過些時候,我們抓緊時間,可以直衝敵軍大本營,不給他們防範的機會。」

慕世琮回頭見已全體上岸,將手一揮:「全速前進!」催馬急行,身後,虎翼營緊緊追隨,如一條巨龍,呼卷夜風,怒吐狂濤,襲向西狄軍大營。

月牙河以北也多為險竣山峰,偶有開闊地多為灘涂,慕世琮率虎翼營沿河岸疾馳至距西狄軍大營以東約數里處,這處有一小小石峰聳立於河邊,需從其右方一處山谷繞道而過,由於崔放早已於河對岸高山上眺望對岸地形,圖上繪得極為清楚,慕世琮毫不猶豫,輕撥馬頭奔進右方山谷。

山谷內石礫遍地,馬兒行進速度放慢,崎嶇處需下馬而行,孔瑄這時發覺方清未在慕世琮身邊,略覺驚訝,邊行邊問:「侯爺,方校尉呢?」

「崔放那小子,偷偷跟了來,我讓方清送他回大營了。」

孔瑄想像著崔放鬱悶的臉色,搖頭笑了笑:「侯爺,阿放也不小了,你老是這樣護著他,也該讓他上戰場歷練歷練,你在他這個年紀早就統領虎翼營了。」

慕世琮語調中帶著幾分固執:「不行,他們村子只剩他一個人活著,若不是為了查探地形,我必會將他留在潭州。」

孔瑄未再說話,大隊人馬在山谷內寂肅而行,夜風漸大,在山谷的峭壁間低嘯,樹葉『唦唦』聲與馬蹄的『踢躂』聲此起彼伏,慕世琮隱有一絲不安,眼見將出山谷,距西狄軍大營已是不遠,便將那絲不安壓了下去。

慕世琮當頭步出山谷,縱身上馬,見後面眾人緊緊相隨,心頭稍安,輕吁了一口氣,擎過馬旁銀槍,與孔瑄相視一笑:「老規矩,輸了的回潭州陪蕤兒三天!」

孔瑄不知想起了什麼,『嗆』地抽出長劍,發狠道:「這回,我非得贏你不可!」

藍徽容帶著崔放輕策馬兒沿河岸向西而行,崔放磨磨蹭蹭,不時回頭望向柳葉灘方向,憤憤道:「都來了還不讓我上戰場,分明是不把我當男人看嘛。」

藍徽容笑道:「崔校尉,誰敢不把你當男人看?你可是堂堂的校尉大人。」

崔放臉上滿是鬱悶之色:「方校尉,不是我說你,這麼好的殺敵機會,你就不眼紅?送我回去,不用上戰場殺敵,你還挺高興是吧,我看你才不象個男人。」

藍徽容也不氣惱,淡淡一笑:「殺敵固然好,保著咱們崔校尉的命更好,何況這是軍令,軍令要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

崔放嘴裡嘟嘟囔囔,二人一路西行,猛然聽得前方遠處隱隱傳來戰鼓號角之聲,天際也可看見一線火光,知卧龍灘誘攻戰已經打響,崔放心癢難熬,卻也無法,只得繼續前進。

再行得小半個時辰,距卧龍灘已不過里余路程,前面殺聲震天,戰況似是極為激烈,藍徽容笑道:「咱們還是從山谷中走吧,前面打得正凶,為了保護你這條小命,咱們得避一避。」

崔放聽言更加氣惱,下得馬來,飛腳踢起一塊大石,石頭直落河中,藍徽容下意識望向河面,猛然停住了腳步。

崔放向山谷走出幾步,回過頭來:「方校尉,怎麼了?」

藍徽容嘴唇微微顫抖:「阿放,你快看看河面,只怕大事不妙!」

崔放聽她話音都有些顫慄,急奔向岸邊,舉起手中火把低頭一望,『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兩人對望一眼,俱看到恐懼和驚嚇之色。

崔放急得眼淚瞬間迸了出來:「糟了!上了西狄人的當,只怕是上游決了河圍了,怎麼辦?侯爺他們可怎麼回來?」

藍徽容最初的驚慌後,迅速鎮定下來,道:「一定是有內奸,將作戰計畫泄露給了西狄人,針對的就是虎翼營,斷侯爺他們的退路,阿放快別慌,咱們得想辦法救他們。」

「怎麼救?水位漲得這麼快,水流又這麼急,我們也過不去啊!」崔放急得原地轉圈。

藍徽容縱身上馬:「阿放,我到前軍大營去找些東西,你在這處等我,千萬別走開了!」說著打馬狂奔向前方卧龍灘前軍大營。

天上的星辰突然暗了一下,漫山遍野的火光接連而起,一暗一明,仿若地獄之花衝破黑暗,咆哮著在人間吸吮著光明和鮮血,步出山谷不遠的虎翼營將士齊齊一驚,望向前方的大隊西狄軍。

慕世琮心頭一緊,面上神色不變,傲然抬頭,挑起一抹冷笑,目光利如刀鋒,望向數十步開外的一名西狄軍將領。

那西狄軍將領年約三十五六,體格雄壯,一臉虯髯,相貌粗豪,笑聲卻極清雅:「慕小侯爺,在下秋蒙,在這恭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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