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暗探

藍徽容知面前這人對自己的身手起了疑心,腦中快速飛轉,面上神情卻鎮定從容:「方清既入軍中,一切聽從調令,久聞侯爺虎翼營乃精銳之師,方清有幸得入,不勝榮幸。」

慕世琮站起身來,負手行至藍徽容身邊,細細打量於她。此時二人隔得極近,藍徽容這才驚覺他長身玉立,比自己高出許多,他冷靜地審視著自己,目光奕奕有神,雙眉斜飛入鬢,長得竟是極為英俊。

藍徽容曾隨母親學過相術,細心觀察於慕世琮,見他鼻隆挺直,知此人性情堅毅果敢,嘴唇微薄,看來也有些冷酷無情,只是那雙眼睛又無比清澈,藏著些許柔和。

她知若要接近慕王爺,入這小侯爺的虎翼營實是個難得的機會,現在這精明的慕小侯爺既對自己的身手起了疑心,如果再行示弱,只會更引猜疑,索性放開心神,以強抗強,或許還能釋其疑心。

見藍徽容目中毫無怯意,與自己從容對望,慕世琮頗覺有趣,眼角掃見孔瑄從帳外進來,微微點頭,遂悠然道:「既然方校尉願留在我虎翼營,孔瑄,他歸入你轄下,你帶他去營帳歇息,明日訓練時再讓諸兄弟向方校尉討教絕招吧。」

孔瑄輕應一聲,藍徽容向慕世琮行禮後隨他步出營帳,想起一事,趕至孔瑄身側道:「孔兄,請問——」

「方校尉。」孔瑄轉過頭來,語氣帶上了一絲嚴厲。

藍徽容瞬間領悟過來,身形一挺,正顏道:「是,郎將大人。」

孔瑄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很好,方校尉是聰明人,以後我就是你的上司,上司問你話了,你回答就是,上司沒問你話,你不要多嘴。」

藍徽容心掛青雲,還待再說,他已洒然轉身,向東首一營帳走去。藍徽容見他這轉身之態爽朗瀟洒,配著他高挺的身形,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從容舒展,不由一怔,猛然想起曾在何時見過此人,原來這孔瑄就是那日容州賽舟節小侯爺彩舟上的掌舵手。

這一刻,她忽然對自己此次軍中之行生出了一絲不自信,單是今日所見小侯爺和這孔郎將身手都不亞於自己,小侯爺更是精明之人,不知那久經沙場、蜚聲宇內的慕王爺慕少顏又是何等風采與城府,該如何才能取得那『鐵符』呢?

孔瑄在一處營帳前立住腳步,轉身向藍徽容輕輕揚了揚頭,示意她進去,藍徽容正待舉步入帳,心頭忽起警戒。自幼莫爺爺為訓練她的警覺性,經常在會昭山的幽谷暗道中偷襲於她,故此她能察覺到此時帳內竟似有絲絲殺氣,想起坊間對小侯爺孤傲品性的傳言,知自己當眾奪旗,抹了他的面子,他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心中暗嘆一聲,面上神色不變,向孔瑄微微一笑,步入帳去。

孔瑄見她這一笑,淡定自若,偏又神采飛揚,污濁的面上似有流光溢彩,毫無畏縮遮掩之態,忽然為帳內那幾十人擔憂起來,卻又有隱隱的興奮,笑著轉身走向立於遠處的慕世琮。

藍徽容伸手撩開帳簾,心中一凝,感覺周遭的空氣如起了漣漪似的輕顫了一下。她早有準備,氣運全身,右足勁點,避過當頭澆下的一盆污水,斜掠著飛向帳內一側。

黑影襲來,瞥眼間見一大布袋當頭罩下,藍徽容已預到此著,早取下束腕布帶,勁力甩出,纏上帳中木柱,身軀借一牽之力在空中轉向,橫飛向木柱,手持布袋從空中躍下的數人不見了目標,不由齊齊愣住。

眼見再有十幾人向自己撲來,使出的竟是摔跤招數,欲將自己壓在身下,藍徽容心頭火起,撇開自己身份真假不談,這慕世琮這般行事,挾隙報復,實是過份。她清嘯一聲,身子向後縱出,右足蹬上帳中木柱,大力推動下飛向營帳另一側。

帳內諸人正紛紛向她原來立身之處撲來,均撲了個空,不及收勢,疊摞在了一起。藍徽容已乘機竄至帳角,掀帳出營,同時右足急掃向營帳支柱,木柱喀的一聲斷裂,大帳瞬間傾斜,帳內諸人猝不及防,暴喝出聲。

藍徽容知反正自己身手已露,再行遮掩徒遭猜忌,又恨小侯爺為人行事,更想到那小侯爺公然將自己調入虎翼營,應不敢太過明裡懲戒於自己,怕落下報復之名。索性放開膽來,身形急掠,掃斷另幾根營帳木柱,大帳完全坍塌,將帳內諸人悉數壓在了下面。

她聽著帳內一片驚怒喝罵之聲,緩緩站起,輕拍身上灰塵,臉上浮現一抹得意的笑容。

遠處,慕世琮與孔瑄負手看著這一幕,孔瑄得意大笑,伸出左手:「侯爺,我說了這小子不會示弱,你輸了。」

慕世琮瞪了他一眼:「你就是贏了也不用這麼得意吧。」

孔瑄卻只顧去解他腰間玉扣:「難得贏侯爺一次,可得好好向弟兄們炫耀一番。」

慕世琮見那方清立於帳前,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覺得有些刺心,語氣中卻帶上了一絲興奮:「這小子,越來越有意思了,孔瑄,你瞧著他象哪一方派過來的?」

「不好說。」孔瑄輕掂著手中玉扣:「他行事做風與一般暗探截然不同,令人難以猜測。」

慕世琮冷冷一笑:「管他是哪方派過來的,入了我虎翼營,遲早叫他露出真面目,我絕不能讓流火谷之事重演。」

孔瑄聽他提及流火谷,手中動作頓住,眸中神光一黯,笑容也有些僵硬。

「孔瑄,當年我如何試探於你,你還記得吧。」

孔瑄神情恢複正常,微笑道:「孔瑄記憶猶新。」

「那好,你去調他入你營帳,與他同食同宿,盯緊一些。估計這幾日無戰事,照常操練,你對他稍微示好,讓他放鬆警惕,過得一段時間,再給我一一試探於他。」

慕王爺大軍駐紮之處位於蓮花關西側,這處本是青山綠水,戰爭陰雲暫散,夜幕降臨,月光透著白玉般虛幻的光澤,籠罩著接天的營帳,夏風雖然悶熱,但夾雜著一股青草的味兒,清新遼遠,撫平了將士們多日來的緊張情緒。

藍徽容隨著孔瑄步入一小小的營帳,眼見帳內只鋪著兩床草席,心頭一跳,退後兩步,低頭恭敬道:「郎將大人,小人職位低微,還是和同級軍士一起歇宿吧。」

等得片刻,未聽見孔瑄回答,她輕輕抬起頭,卻見孔瑄正寬下身上黑衫,露出他精壯偉岸的上身來。

藍徽容雖前一段時間在岳軍內與士兵們同帳見慣了這等情形,但那畢竟是多人同帳,此時與他獨處一帳,無端地竟有些害怕,但知眼前這人深得慕世琮信任,非等閑之輩,怕被他看出破綻,遂不再多言,平定心神垂下眼帘,行至一草席前躺下,雙臂交叉胸前,闔目而睡。

耳聽得他在帳中來回走了幾趟,似是窸窣著自何處摸出什麼東西,又聽得輕不可聞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自己身前停住,一股溫熱的氣息撲入鼻中,藍徽容忍不住睜開眼來,只見那孔瑄正蹲於身前,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帳內燭火明亮,藍徽容視線正好落在他厚實裸露的胸肌上,本能下閉上雙眼,轉瞬覺得不妥,又睜了開來。

孔瑄被她這一閉一睜晃得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怎麼覺得似有一隻受驚的小鹿,帶著怯弱和戒備自眼前閃過,欲細看時又只見一泓清水,波瀾不驚。

見藍徽容平靜地望著自己,孔瑄伸出握住瓷瓶的右手,和聲道:「你身上還有一些傷口,雖不深,卻也得上些葯。」

說著便欲俯身抬起藍徽容的左臂,藍徽容倏然坐起來,輕輕取過他手中瓷瓶,垂下眼帘,語氣生冷:「不敢勞動郎將大人,小人自己來吧。」話說出口又覺拂了人家的美意,頓了頓道:「多謝郎將大人。」

孔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聳聳肩:「我可不是關心你,你的傷口若是惡化,小命不保,岳將軍還會以為是侯爺下的黑手,你自便吧。」站起身吹滅帳內燭火,行至另一側的草席上躺了下來。

帳外,戰馬的嘶鳴聲間或響起,山間也偶爾傳來幾聲鳥語,孔瑄逐漸放鬆緊張了一天的神經。聽得那方清正撥出瓶塞,摸索著在傷口上塗抹著藥膏,不知是否傷口疼痛,偶爾發出輕微的抽氣聲,又恐自己聽見,壓得極低,似一隻受傷的小獸,於靜夜中,默默地舔著身上傷口,不想嚎泣,卻又於孱弱的喘息中渴望著母獸的愛撫。

遙遠的記憶忽然破空襲來,多少年前,自己也是這般,默默地忍受著身上傷口的疼痛,躲於陰暗的角落中,任黑暗替自己療傷,待到那處黑紅了,結痂了,再走到陽光下面,再面對生命中難以承受卻又不得不承受的那份煎熬。

藍徽容在黑暗中塗抹著藥膏,聽著那孔瑄的呼吸聲悠長而舒緩,也慢慢平定下來,摸索著將身上傷口處理完畢。藥膏清涼如水,撫平了她的焦燥不安,沒有了每夜充耳的污言濁語,遐思漸漸湧起,月姨和安心安意可還安好?莫爺爺究竟去了哪裡?母親又到底是何身份?為什麼要自己踏入這個漩渦之中?

「方校尉。」孔瑄的聲音自幽暗中傳來,似一縷不經意的夜風。

「是,郎將大人。」藍徽容沉默一瞬,低聲應道。

「侯爺自幼尊貴,又是要強心性,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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