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驚變

晨光隱現,清風撲上小樓,和著疏疏細雨灑進窗來,與碧紗窗下香爐中升騰的裊裊輕煙激起絲絲清涼。藍徽容很早便醒轉來,心中似是極不安寧,將諸事想了又想,總覺得莫爺爺有什麼事情在瞞著自己。

她自幼便被母親送到莫爺爺處習武,但至今她也不清楚莫爺爺與父母究竟是何關係,只知母親對其十分尊敬,便也視他如自己的親爺爺一般。莫爺爺為何要急著帶自己離開容州城,又為何對簡兄那般排斥,昨日發生的事情太多,紛至沓來,讓她一時有些理不清頭緒。

她又將安心安意之事想了想,覺得如果貿貿然帶她們離開藍家,安置在蘇家村,萬一讓藍家之人得見,只怕會誣她們攜財私逃。她將安心安意喚來商議了一下,早飯時三人便演了一場戲,假裝安意伺侯不周到,燙了藍徽容的手,在眾多趕來的婆子面前,哭鬧一番,丟下賣身契,將安意攆了出去。

見大院內的眾僕婦漸漸散去,藍徽容與安心相視一笑,關起門窗,開始收拾父母的遺物。

藍徽容輕撫著母親留下來的諸多書畫,憶起幼時母親執著自己的手在院中細繪滿樹梨花,父親在樹下撫笛而笑,當時只道是尋常,卻不知梨花轉瞬凋謝,春光一去不返,那溫馨的天倫之樂這一生終不可求了。

靜默的父親,溫婉的母親,總是在眼光交會時輕輕一笑,繾綣深情盡顯眸中。兩人都不愛說話,卻都能明白對方的心思,雖然未能相守白頭,但他們必定是感到幸福的吧。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必定是他們心中的渴望吧,但體弱的父親終拋下母親撒手而去,母親餘下的那幾年時光雖始終在自己面前輕柔而笑,但她的心呢?是否想跟隨父親而去,只是因為自己才留了下來?

往事粼光碎影,點滴浮上藍徽容心頭,她將母親的藏畫一幅幅展開,又逐一卷上,不知不覺已是正午時分。

眼見箱底只剩最後一卷畫,卻仍未見莫爺爺所說的《寒山圖》,藍徽容不禁有些淡淡的失望,雖然莫爺爺語氣輕鬆,但她也隱隱聽出他十分在意那《寒山圖》,自己受他訓育多年,總希望能找到他所說的畫卷,以報授藝之恩。

細雨灑上碧紗窗的沙沙聲響起,藍徽容緩緩展開手中最後一幅畫卷,畫卷微黃,筆墨濃淡相宜,一青袍男子策騎而行,衣袂帶風,身形如松,傲骨錚然,眼神凜然中帶著幾許溫雅,他身後青山如煙如霧,淡淡數筆,似有三人騎馬遠遠相隨,面目看不清楚,但畫中那四人結袂而行、縱騎馳騁、笑傲青山之意呼之欲出。

藍徽容被畫中之意所感,一時瞧得有些發獃:這青袍男子是誰?這畫明顯是母親所繪,筆端墨間,作畫之人對那青袍男子的敬仰崇慕之意也是一目了然,為何從來未曾聽母親提起過此人?

正在冥想之際,腳步聲響起,安心領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秀麗少女撲了進來:「容姐姐,快去莫爺爺那看看,只怕是出事了!」

藍徽容急忙換上男裝,隨著嵐兒匆匆由後門出了藍府,邊行邊問:「到底怎麼回事?」

「今天官府來人,將母親喚過去問了一通話,母親回來之後面色不對,便要嵐兒來找姐姐,誰知嵐兒一出明月樓,便見到滿街的官兵在找一條尾巴上有四個白點的大黃狗,嵐兒聽著象是在找小四,一時好奇,便去了莫爺爺家,誰知一進院子,發現裡面不對勁,母親趕過來看,便讓嵐兒來找姐姐了。」嵐兒口齒伶俐,藍徽容聽得分明,心中慢慢湧起疑團:難道是他?

入得柳家巷尾小院,藍徽容心驚不已,只見滿院狼藉,刀劍之痕遍布,血跡斑斑,顯是曾在這院內發生過一場極慘烈的搏殺。是誰與莫爺爺這般廝殺?莫爺爺身手高強,又是誰能令他失蹤?他又去了哪裡?可還平安?

藍徽容在院中細細察看一番,初步斷定莫爺爺應是與二十人以上的高手對招,而且使出了渾身解數,斃了數人,只是結果如何,她猜測不出,也不敢去想,蹲在院中心亂如麻。

明月聽得動靜,從屋內出來:「容兒,情形實是有些不對,莫爺爺這處只怕發生了大變故,容兒,月姨問你,官府為什麼要尋找於你?」

藍徽容獃獃抬起頭來:「官府尋找於我?」

「是,郭太守早間派衙役將我傳去問話,說昨日午間有位藍公子入了我明月樓,問我是否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和住處,我託辭回掉了。但官府找你顯而易見,今天滿街又都是找小四的官兵,我已經將小四藏起來了。容兒,到底是何人所為?」明月蹙眉道。

藍徽容愣得片刻,身軀陡然拔起,向院外撲去,她心中激憤,也顧不得此刻是在大街之上,又是正午時分,提氣疾行,於路人的驚呼聲中不多時便到了太守府外。

太守府外衙役見她踏上石階,撥出刀劍攔於門前:「大膽刁民,竟敢擅闖太守府?!」

藍徽容負手冷冷道:「去告訴郭太守,我就是他要找的人,叫簡璟辰出來!」

衙役們聽得他就是太守竭力尋找之人,忙有一人奔了進去,不多時,微胖的郭太守喘著氣跑了出來,上下打量了藍徽容幾眼,疑道:「你就是寧王爺要找之人么?」

「簡璟辰呢?叫他出來!」藍徽容想起莫爺爺下落不明,不由有些激動。內心深處,她還有一些疑惑,那簡兄似不是會做出如此行徑之人,會不會是自己猜錯了呢?

「大膽!」郭太守喝得一聲,轉瞬想起寧王臨行前叮囑要對此人善加禮遇,且不明這青年公子與寧王究竟是何關係,忙又收起怒容:「這位公子,寧王爺已於今晨啟程回京城了,臨行前吩咐本官尋找於公子,不知公子——」

「柳家巷之事是否你們所為?」藍徽容冷冷打斷了他的說話。

郭太守一愣:「柳家巷?什麼柳家巷?!」

藍徽容見他面色不似作假,倏然轉身,郭太守還不及呼出聲來,她身形已消失在官道盡頭。

藍徽容心急如焚,直奔至明月樓,解下後院馬繩,牽出自幼騎慣的『青雲』,與趕回來的明月匆匆點頭,自東門出了容州城,縱馬揚鞭,直往京城方向趕去。

細雨霏霏,淋濕了藍徽容身上的長袍,她心頭充塞憂慮,憤懣,疑惑,又有淡淡的傷心,到底是不是他所為?難道那個與自己在結廬亭中把酒言歡、於峽谷對火而歌的簡寧真的只是一場了無痕迹的夢?難道那溫潤謙和的外表下真的有他凌厲狠辣的另一面嗎?

她知簡璟辰既已挑明身份,且剛剛遇刺,必定不會再象昨日那般微服而行,定有大隊人馬相隨,也當會歇在各處驛站。她放騎而行,塵路蜿蜒,風聲嘯嘯而過,終於夜色深沉時趕到了雙水橋驛站,遙見驛站外數隊官兵來回逡巡,駿馬嘶鳴聲此起彼伏,她暗暗鬆了口氣,跳下馬來,將『青雲』繫於驛站外樹林內,手持佩劍,趁著夜色向驛站潛去。

細雨過後,斜月如鉤掙脫陰雲掛於夜空。夜半時分,簡璟辰坐於窗前,挲摩著手中那半邊玉佩,一時想起邊關戰事再起,自己趕回京城後不知要面對何種局勢,一時又想起她那燦麗的眉眼,清冷的神態,凝重與溫柔在面上交替呈現。

藍徽容避過驛站內巡守官兵,在驛站內細查一番,未發現莫爺爺蹤跡。便潛至主屋窗下,窗開細縫,燭光朦朧,她悄悄探頭,入目卻見簡璟辰正坐於窗下,長眉輕鎖,深邃的目中光華隱現,日間高束的黑髮披於肩頭,竟有一些微卷,平添了幾分溫和之意。

待看清他手中正持著自己那半邊玉佩,藍徽容禁不住心神微亂,手中佩劍擦上牆身,發出微不可聞的輕『呲』聲。

見簡璟辰猛然抬頭起身,她提氣推窗入室,手中長劍嗆然而出,抵住簡璟辰胸口。

簡璟辰輕閉上雙眼,又睜了開來,夜風從窗中吹入,幾縷長發矇上了他的雙眼,一時間如墜夢中,片刻後終不可自抑地嘴角輕勾,眸中溢出驚喜的笑容。

「容兒——」低沉的聲音剛剛響起,藍徽容向他逼近一步,冷冷道:「你把莫爺爺怎麼樣了?他在哪裡?!」

簡璟辰瞬間清醒過來:「莫爺爺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你別裝了,不是你叫郭太守四處尋找於我嗎?莫爺爺只不過對你言辭不敬一些,你就對他下那等狠手?!」藍徽容想起莫爺爺生死未卜,話中便帶上了幾分恨意。

簡璟辰愣得片刻,忽然仰起頭來輕笑幾聲,又猛然向前踏去,藍徽容本能往後急退,手中長劍仍是抵住他的胸膛,只是握劍的手卻不聽控制地輕輕顫慄。

簡璟辰凝望著她面上掙扎神情:「容兒,你就是這般看我的為人么?」

燭影搖曳,藍徽容輕咬著下唇,眸中漸漸透出猶豫不決。

簡璟辰本是一腔被屈的憤懣,此時見她竟露出小女兒神態,忽然心中一軟,柔聲道:「容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坐下來慢慢說。」

藍徽容垂下眼來,緩緩收起手中長劍,簡璟辰望著她修長睫毛投在細密肌膚上的陰影,聽著她將事情敘述完畢,也覺頗為怪異。

他思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