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靜夜

不知從哪處吹進來的風帶來一股松香,峽谷內幽遠而寧靜,微弱的火光跳動,映得三面的峭壁如同黑色的大屏風,厚重雄渾,卻又襯得石壁下的清泉又白又亮,水霧縹緲。

簡璟辰坐於泉邊石上,仰望一線夜空,竟如身處深邃的湖底,滌凈了心中的浮燥與虛空,掙扎與堅忍。

他閉上眼來,享受著這份難得的靜謐與清幽,偶爾崖間傳來風鳴鳥語,蟬歌蟲喃,反而讓他的心更為寧靜,幼年的得失與憤懣,多年的隱忍與幽思,一瞬間消失在這峽谷的夏夜裡,相忘於這會昭山的清風中。

藍徽容看著他的神情,不由笑道:「簡兄,可是從來未曾在這樣的山間野宿過?」

「那倒不是。」簡璟辰睜開眼來,望向藍徽容:「只是從來未曾這樣,沒有俗世中的人相隨,沒有紛亂骯髒的俗事所擾,這樣靜靜地享受過夜色。」

藍徽容輕笑出聲:「簡兄說得好象我不存在似的,我可也是俗世中人。」

簡璟辰見火光照映下,藍徽容的腮邊如同抹上了絢麗的胭脂,憶起先前伏在她肩頭柔膩溫香的感覺,忽然一陣衝動:「藍兄弟你當然不是俗世中人,你定是這會昭山的仙人,來拯救於我的。」

藍徽容聽他言中似是有所指,心中一慌,臉上紅暈被火光一襯,更為艷麗:「簡兄真是說笑,我若是仙人,便不會和簡兄困在這處,此刻也不會感到飢腸轆轆了,看來,我這個俗人還是得先解決了肚皮問題才行。」說著站起身來,擎起一根燃燒的樹枝,向一側崖下行去。

簡璟辰有些好奇,跟了過來:「藍兄弟,這處竟有可吃的東西嗎?」

藍徽容迴轉頭來,得意一笑:「簡兄定是自幼錦衣玉食,不如我今夜讓你嘗嘗這會昭山的特色野食,定能讓簡兄大快朵頤、銘記於心的。」

此時簡璟辰已行到她身後,見她回眸輕笑,俏語淺侃,眼波如畫,雙唇吐出梨花般的清香,一時全身酥麻,再也抬不動雙腳。

藍徽容卻未覺察,她蹲下身來,細細地尋找了一番,開心笑道:「找到了!簡兄,你可真有口福啊。」說著將右手擎著的火枝向後遞出:「簡兄,幫我拿一拿。」

半晌不見動靜,她迴轉頭來,見簡璟辰靜靜立於身後,訝道:「簡兄,怎麼了?幫我拿一拿。」

簡璟辰這才清醒過來,伸手接過火枝,蹲於藍徽容身後,只覺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十分洶湧,見她用長劍在崖下剷出一大堆泥土,柔聲道:「這是什麼?」

藍徽容捧著手中泥土,跳躍著奔向火堆,簡璟辰忙跟了過來。

藍徽容輕輕剝開泥土,將一團黑黝黝、形如山薯似的東西捧在手中,簡璟辰愈發好奇,問道:「藍兄弟——」

藍徽容猛然回頭,右手食指豎在唇前:「噓———」

簡璟辰初始以為谷外有人行近,用心聽得片刻,未聞聲息,又見藍徽容面上笑意盈盈,方知是她故作玄虛,調皮心起,便也用雙手捂住自己嘴唇,眼睛瞪大,一副驚恐模樣,藍徽容臉上笑意更濃,只是始終不發出任何聲音。

見她用劍輕輕將那團山薯的外殼剝開,一股濃郁的清香沁入脾間,簡璟辰緩緩放下雙手,接過藍徽容遞過來的一塊似白玉一般的『山薯』放入嘴中,片刻後喟然一嘆,肩頭傷口處的疼痛悉數消失,多年來的疲倦盡皆忘卻,五臟六腑說不出的舒爽愜意。

藍徽容將手中另一半『山薯』放入嘴中,咬上一口,拍著胸口喘氣笑道:「好了好了,可以開口說話了!」

見她朗笑出聲,簡璟辰也裝出如釋重負的樣子,兩人笑成一團,簡璟辰笑問道:「藍兄弟,這到底是什麼?如此美味,你還如此神秘?」

藍徽容靠上泉邊大石,邊吃邊道:「這是會昭山的特產『玉首烏』,鮮美多汁,清新可口,只生長在會昭山的懸崖峭壁之下,而且自古相傳,這『玉首烏』是會昭山的山精魂魄自幼生長寄託之處,所以要想領略其真正的風味,在吃第一口之前便不能開口說話,一聽到人說話,那山精的魂魄便會瞬間逃逸,這『玉首烏』便會化作一堆泥土了。」

說著她閉上眼來,輕嘆道:「唉,我也是很久未吃過這『玉首烏』了,上一次到這峽谷來還是兩年前的事情,時光過得真快啊!」

簡璟辰將手中『玉首烏』吃完,依於她身側石上,凝望著她面上惆悵神情,又望向夜空,也是微微一嘆:「是啊,時光過得真快,若是,能將想留住的時光留下來,該有多好。」

藍徽容聽他言語中略帶傷感,不由細細地打量了他兩眼,見他皺著入鬢的飛眉望著北方深沉的天空,眉目間離愁黯黯,心中一動,輕聲道:「簡兄,可是想起親人來了?」

「是。」簡璟辰悠悠道:「我姐姐,她嫁到北邊很遠很遠的地方,已經五年了,我不知道她到底過得好不好,她託人送回來的書信中,總是說過得很好,叫我不用擔心,但我總於那歡快的言辭中看到她的淚水,回想起幼時被姐姐呵護的時光,真想永遠不要長大才好。」

「那你可以去那邊探望她啊,親眼看看她到底過得好不好,這樣不就成了。」藍徽容側頭道。

簡璟辰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現在去不了。」

「為什麼?」

簡璟辰心中一痛,忽然伸手拍上身邊大石,低聲道:「總有一天,我要衝破阻攔,到那塞北大漠,接回我的姐姐!」

聽他言語中似有千軍萬馬洶湧奔騰,藍徽容的心輕輕一跳,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充溢胸間,忽覺這位簡兄的身影如山間松柏般挺拔高大,在黑暗中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此時萬籟俱寂,只餘風聲蕭蕭,兩人默然不語,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靜謐在山間蔓延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崖頂傳來一聲鳥兒的鳴叫,聲震峽谷,如同銀瓶乍破,一波一波在峽谷內迴響,兩人同時驚醒,眼見火堆將滅,不由同時『唉喲』一聲,搶了過去,卻又齊肩撞在了一起。

簡璟辰『唉呀』一聲,捂住肩頭傷口蹲了下來,藍徽容忙俯身過去:「怎麼了?快讓我看看,可別碰裂了才好!」

簡璟辰感覺到她柔軟的身軀傾斜過來,幽香入鼻,一剎那間心旌動搖,強自控制住向旁挪去,勉力笑道:「沒事,這點傷,這點毒,我還禁受得住。以往,還有比這更重的傷,更濃烈的毒,將來,只怕也少不了!」

藍徽容心中悚然一驚,想起這位簡兄可能有著非同尋常的身份,不由悄悄後退兩步,坐於石上,重新架起火堆,不再說話。

簡璟辰似是知她所想,暗嘆一聲,坐於她身邊,輕聲道:「藍兄弟,你我今日一見投緣,又蒙你捨身相救,簡寧銘記於心,不管將來如何,或者我是何種身份,我都希望你只把我看成今日的簡寧。」

聽他語出真誠,藍徽容洒脫性情發作,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那是自然,簡兄,在我心中,你就只是今日的簡寧,再說到了明日,我們便會無緣再見,你是何人,何種身份,我也不想知道。」

「不。」簡璟辰急道:「藍兄弟,簡寧還要謝過您的大恩,也想能時時與你對酒暢談詩詞風月,還望藍兄弟不要嫌棄我才是。不知藍兄弟住在容州何處,望能告知於我,他日我好登門拜訪致謝。」

藍徽容淡靜而笑:「不瞞簡兄,我在這容州城可能也呆不了多久了。」

「為何?藍兄弟不是容州人氏嗎?」

「但我就要離開容州了,我想四處走走,到一直想去而沒有機會去的地方看看。」

「藍兄弟想去哪裡?」

跳躍的火光中,藍徽容眼中閃著奪目的光彩:「我想去蒼山霧海、塞外大漠去看一看,自幼只聽母親說起那些美景,神往不已,這一生,一定要親眼去瞧一瞧的。」

說起母親,藍徽容心中傷痛難忍,閉上雙眼,傾聽著峽間的風聲,忽然想起幼時母親在自己床前唱的一首小曲,心緒飄搖,輕輕吟唱出來。

「山間青煙裊,我自拈花笑,凝望煙水寒,明月來相照,前事盡往矣,夢魂幾時消,恩怨難計算,情義隨風飄。」

她輕吟低唱,憶起母親慈愛面容,憶起昔日一家人恬淡幸福的生活,淚水終忍不住自眼角悄然滑落。

眼見她哽咽難言,無法再吟唱下去,忽然間,一個低沉厚重而又略帶顫抖的聲音接著她的歌聲回蕩在峽谷內:「林風卷松濤,你在梅間笑,低迴皓雪冷,霜重萋萋草。

前塵涌如潮,魂牽何曾消,昨日容顏老,今生情難了!」

藍徽容無比驚訝地抬起頭來,見簡璟辰也是同樣驚訝的神情望向她,兩人同時道:「你怎麼也會——」

「這是我母——親常常吟唱的,我自幼便熟記於心,藍兄弟,你怎麼也會這首曲子?」簡璟辰只覺自己的心跳得十分厲害,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

「這首曲子我也是自幼聽母親唱慣了的,曾經問過母親,她說這是,是二十多年前曾經流行於和國宮廷的一首詩曲,我母親是和國人,所以識得吟唱。難道簡兄的母親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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