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十年

夜裡,左蒼狼正睡著,突聞耳畔有人喊:「將軍?將軍?」

左蒼狼睜開眼睛,仍是熟悉的南清宮。她愣了一會兒才聽出聲音是誰:「袁戲,是你嗎?」一邊說一邊撩開錦帷,外面果然跪著袁戲。左蒼狼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袁戲埋著頭,說:「路經此地,特來向將軍告別。」

左蒼狼說:「你不是早就到了玉喉關嗎?怎麼會途經晉陽?」

袁戲不說話,左蒼狼湊過去,突然問:「袁戲,我怎麼看不清楚你的臉啊?」

袁戲仍然埋著頭,說:「面目粗陋,惟恐驚嚇將軍。」

左蒼狼笑,說:「你那張臉,我還沒見過嗎?」

袁戲說:「時間緊迫,將軍,我走了。」

左蒼狼說:「三更半夜的,你去哪啊?」

袁戲不說話,卻只是站起身來,轉身出了南清宮。左蒼狼披衣跟出去,問:「還下著雪呢,你去哪啊?」

他沒有回頭,身影很快消失在風雪之中。寒風一吹,左蒼狼睜開眼睛,卻是南柯一夢。窗戶沒有關嚴,風透進來,吹得人心慌。她心跳有點快,突然再睡不著。披衣起來,想想還是不放心,寫了一張字條,讓海東青傳至達奚琴府上。

達奚琴似乎也沒睡,過了約摸半個時辰,海東青飛回,帶回他的話:「此戰糧草軍備皆由我親自負責,一定盡心儘力,將軍放心。」

左蒼狼將紙條焚化,坐在案幾邊,直到天明。

二月初三,玉喉關傳回消息,袁戲等人在伊廬山被屠何大敗,袁戲戰死,所率四萬餘兵士,全部被屠何人圍殲。周信倉促之間,帶兵援助,然而也只帶回袁戲和諸葛錦的屍體。

戰事發生之後,鄭褚引咎遞上辭呈,請求告老返鄉。慕容炎恩准,並在晉陽城為袁戲和諸葛錦、溫砌三人大修祠堂,下旨永世長祭。

二月二十日,袁戲、諸葛錦的靈柩運回晉陽城,慕容炎派周信和左蒼狼至東門迎候。二人一直迎至豫讓橋,周信一直低著頭,許久說:「都是我的錯,我明知道袁將軍他們不熟悉玉喉關地形,若是當時,我……」

他抬起頭,發現左蒼狼並沒有看他,不由停住話頭。左蒼狼往前幾步,行至洗劍池邊,但見池水如煙。

周信說:「阿左?」

左蒼狼低著頭,看見水裡隱隱約約,映出自己的身影。她說:「我離開晉陽之後,在伊廬山呆過一年有餘。」周信怔住,她沒有回頭,自顧自道:「一年時間裡,沒有少跟屠何人打交道。他們的戰力,我很清楚。」

周信變色道:「什麼意思?」

左蒼狼這才抬起頭,目中血絲清晰可見,但是她的神情卻是溫和而平靜的,她說:「字面上的意思。」

周信說:「你是懷疑,袁將軍他們的死另有原因?」

左蒼狼說:「太尉既然前往救援,當然比我清楚。袁將軍他們的死,是另有原因嗎?」

周信說:「他們……是死在屠何人之手。」

左蒼狼說:「那便是了。我即使不相信別人,太尉之言,總不會有假。」

周信垂下頭,許久,說:「阿左,這次的事,就到此為止吧。兄弟們戰後撫恤的事,我會跟到每一個人的。」求求你,不要再有其他的牽扯了。我真的再不想經歷那樣的心如刀割。

左蒼狼又低下頭,盯著那池水,微風過,水紋漾開,揉皺了眼眉。她說:「有勞太尉了。」

一直等到正午時分,陣亡將士的靈柩終於到達。周圍親人的哭聲陡然尖利,周信說:「將軍?過去看看吧?」

左蒼狼說:「我現在身無軍職,又不明此戰情況。還是太尉去吧。」

周信有些不放心,不肯走,說:「你……」左蒼狼回頭,看他欲言又止,說:「據說,這洗劍池,曾是大燕的開國君主慕容祁和大將軍溫離共同洗劍的地方。可你說,當初的慕容祁和溫離,是為了個人野心,還是真的為了大燕生靈?這權利和人心,到頭來竟是讓人心灰意冷,熱血涼盡。」

周信變色:「阿左!慎言!」

左蒼狼一笑,隨手摘下背後神弓九龍舌,揚手一拋,只聞一聲輕響,神弓入水,轉瞬無蹤。周信說:「阿左,九龍舌畢竟是陛下御賜之物,豈可任意丟棄?」

左蒼狼起身,看著那一圈一圈漣漪終究歸於無痕,說:「神兵有靈,自當逐清流而去。何必隨我蒙塵,枉墮威名。」

她轉身,向袁戲等人的棺木行去。

左蒼狼與周信一起,將袁戲等人的棺木迎入城中。周信自然要安撫陣亡將士的家眷親屬。左蒼狼沒有多作停留,她從袁府出來,薇薇等在外面,說:「將軍,我們回宮嗎?」

左蒼狼俯身,捂著胸口,說:「薇薇,我胸口好疼。」

薇薇急了:「這是怎麼了?我帶您去找大夫!」

左蒼狼說:「去德益堂,看看姜杏還在不在。」  薇薇是個顧頭不顧尾的,當下答應一聲,趕緊去了。等走出了街道,她突然反應過來——把將軍一個人留在大街上,這可怎麼辦?趕緊回身去找,卻已不見左蒼狼蹤影。

晉陽城的街巷,幾年來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左蒼狼抬手敲門,不多時,門打開,一個女孩的臉露出來。看見一張陌生面孔,她問:「你找誰?」

左蒼狼徐徐打量她,說:「魏冰兒姑娘。」

那女孩一聽這名字,頓時變了臉色,警覺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左蒼狼慢慢走進去,真是天真單純的姑娘,只要看她的警惕,就知道自己完全猜中了。她確實就是魏同耀的女兒。她說:「你來晉陽城這麼多年了,就一直住在這裡嗎?夏常有沒有別的安排?」

魏冰兒關上門,說:「你到底是誰?」

左蒼狼沒有回答,只是問:「你真的想要為父報仇?」

魏冰兒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想幫我?」

左蒼狼說:「你先回答我,你真的想為父報仇?」

魏冰兒說:「這就是我活下來的目的。」

左蒼狼說:「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也不介意?」

魏冰兒說:「哪怕豁出命去。」

左蒼狼說:「過兩天,宮裡會選一批宮人入宮。你的年紀,倒是正好。」

「你是想讓我入宮?」魏冰兒一臉狐疑地看著她,問:「你到底是誰?」

左蒼狼不說話,只是舉步出了舊宅。

夜裡,慕容炎召見周信,問:「事情處理得如何?」

周信半跪在地,說:「一切撫恤已經發放下去,袁將軍和諸葛將軍的家人也已經擇好日子,準備讓他們入土為安。」

慕容炎說:「沒有什麼閑言碎語嗎?」

周信低下頭,說:「回陛下,沒有。」

慕容炎盯著他,終於還是問了一句:「她呢?」

周信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說:「阿左也沒有。」

慕容炎說:「沒有?沒有她敢將孤御賜的九龍舌沉落洗劍池?」

周信終於抬起頭,說:「陛下,當年三位少君,連同我與封平一同追隨陛下,到如今,已經僅剩我與阿左兩人。難道陛下連她也……」他眼中帶了淚,話到此,已然哽咽。

慕容炎說:「起來吧,這麼多年,孤對她……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周信這才站起來,慕容炎想了一陣,說:「明天你派幾個人,去洗劍池,將弓撈還於她。古有刻舟求劍,雖然愚蠢,但今日,孤且效仿一回。」

周信這才拱手道:「是。」

然而周信在洗劍池找尋兩個月,卻再未尋得那弓。或許神兵有靈,真的逐清流而去了。

慕容炎有兩個月沒有去南清宮。這天夜裡,他鬼使神差,終於還是去了。桌前,左蒼狼為他奉上酒盞,他沒有接。王允昭看出來,趕緊上前接過來,放在慕容炎面前。然而他至始至終沒有動過那酒。左蒼狼的性子,他其實非常了解,有時溫順,可以委屈求全,但其實執拗無比。她沒那麼容易屈服。

所以……便是她遞過來的酒,他也不能放心飲下了。

左蒼狼看出來了,也不勉強,在他旁邊坐下來,慕容炎問:「你就沒有旁的事要問我?」

左蒼狼說:「事到如今,陛下要我問什麼呢?」

慕容炎挑起她的下巴,說:「也是,你確實什麼都不應該問。你只需要好好地呆在這裡,呆在我身邊就好。」他將她攬進懷裡,說:「阿左,不要去聽外面的紛紛擾擾,那些跟你沒有關係。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他的指腹輕輕滑過她的臉頰,覆上她的眼睛,說:「不要聽,不要看,所有的一切,我都會好好安排。好不好?」

左蒼狼倚進他懷裡,說:「我確實不想聽,也不想看了。」

我以為我能看得清,可我還是算錯了你。所以我不看了,那些撫過檐下的風、滴落屋脊的雨,都讓我害怕。

不久之後,薇薇上來,也不敢看二人,低頭擺好晚膳,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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