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禮儀

攻伐孤竹之事,刻不容緩。

正月十五剛過,西靖皇帝簡煬就派來特使,與慕容炎商議出兵之事。西靖也著急,簡煬幾番伐燕盡皆敗北,如今有心攻打別處,也有跟慕容炎一樣的顧慮——萬一大燕趁機來襲,也是麻煩事。

現在既然慕容炎有心攻伐無終,他們出兵孤竹,倒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可是簡煬不相信慕容炎,同樣慕容炎也不相信他。如今要締結此盟約,雙方都急,卻久商不下。

簡煬曾提出各遣質子,但是慕容炎膝下三子,皆在襁褓之中,也不合適——再說了,以他的性情,真要違約,只怕也不會在意一個言語尚不能的嬰兒。

眼看如今已經將至春季,不能再等了,簡煬也讓了步,願意各派遣將領一名,隨軍。往來通信無阻,雙方軍隊互通行蹤,以免對方暗襲。慕容炎對於這個提議表示接受,然而這並不是小事,西靖與大燕多年交戰、積怨已深。

軍隊之間更是互相仇恨,萬一將領到達敵營引起衝突,反而不妙。

慕容炎也遣使前往西靖,為慎重起見,約定雙方君主親自前往白狼河,飲血酒立誓,以締結盟約。

這一日,正是慕容兌和慕容澤的滿月酒。宮裡姜碧蘭姐妹、可晴和左蒼狼當然都有列席。慕容炎因要親自前往馬邑城,便也宴請了朝中大臣,以此宴為踐行宴。

姜碧蘭坐在慕容炎身邊,因著慕容兌和慕容宣都還小,怕受了寒,也沒有抱出來。倒是慕容澤已經滿一歲,如今正是蹣跚學步之時,能夠含含糊糊地叫父王。

他被交給姜碧瑤撫育已經三個多月,姜碧蘭一見他,眼淚就溢出眼眶。她想伸手去抱孩子,慕容澤卻慢慢地躲到姜碧瑤身後。姜碧瑤把他抱起來,笑著道:「孩子還小,有點怕生呢。姐姐不要見怪。」

姜碧蘭咬了咬唇,沒有說話。兩個人分別在慕容炎左右坐下,慕容炎掃了一眼左蒼狼,見她席位在姜碧蘭後面,也沒說什麼。等諸臣都入席,他方道:「三月初六,孤將親赴馬邑城,與西靖皇帝簡煬訂立盟約,適逢宮中兩位皇子滿月,特召集眾愛卿一聚。孤不在這些日子,朝中政務由丞相薜成景、甘孝儒共同處理,如有要事,飛馬報予孤知曉。眾愛卿有難以決斷之事,須聽憑二位丞相裁決,平時亦要克己奉公、勤政愛民,如孤在時。」

諸臣起身叩拜,慕容炎掃視群臣,繼續道:「此次結盟,約定雙方須派遣一名將領入營,互為監軍。以免西靖出耳反爾,趁我等出兵之後,再犯燕地。是以此人不僅需要熟知軍事,更要對靖軍瞭若指掌。孤思來想去,還是左將軍最為合適。」

他這話一出,達奚琴最先皺眉,明知慕容炎並沒有和眾臣商量的意思,他卻仍然站起身來:「陛下,微臣以為,此事不妥。」

群臣俱靜,左蒼狼如今跟慕容炎的關係,朝臣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的。慕容炎的個性,大家縱然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跟他的女人表示親近。就連袁戲等大老粗,知道寄給左蒼狼的信件會經中常侍之手,都會注意措詞。

左蒼狼望定達奚琴,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達奚琴卻仍道:「左將軍如今身體已不比從前,只怕難耐征途之艱苦。而且將軍畢竟是女兒身,出入大燕軍營也就罷了,長期逗留於西靖軍營,恐多有不便。」

慕容炎目光陰沉,許久才緩緩問:「依大司農之言,該派何人前往呢?」

達奚琴說:「回陛下,微臣曾與左將軍同征小泉山,與靖軍也多有接觸。如蒙陛下不棄,微臣願意前往西靖軍營。」

慕容炎看了一眼左蒼狼,又看了一眼達奚琴,說:「想不到大司農倒是考慮周全。」

達奚琴低著頭,說:「微臣只是為陛下與將軍考慮,將軍如今身份……畢竟特殊。哪怕是為了陛下顏面,也不應該……」

慕容炎臉色越來越難看,旁邊姜散宜突然說:「前幾日見左將軍與瑾瑜侯在千碧林煮酒賞花,我便知曉二位私交不淺。如此,也難免瑾瑜侯會放心不下左將軍獨自出使西靖。」

慕容炎眉頭緊皺,轉頭看了一眼左蒼狼。左蒼狼沒有說話,慕容炎沉聲說:「孤意已決,不必多言。」

及至開席,姜碧瑤為慕容炎斟酒,姜碧蘭幾次想抱抱慕容,都被他躲開。慕容炎臉色一直陰沉,姜碧瑤輕聲說:「陛下此去馬邑城,將有兩三個月的光景。碧瑤一個人呆在宮裡,必然千思萬想,日夜難安。」

言語之間,已經很明顯地希望他能帶她一併出宮。慕容炎說:「若是空閑,便好好教導澤兒。王后亦在宮中,你們姐妹二人作伴,想來也不至寂寞。」

姜碧瑤微微嘟了粉唇,說:「可是碧瑤素來只在書中聽聞邊城極景,心中也一直嚮往。陛下能不能……」

慕容炎轉過頭,直視她的雙眼,說:「不能。」姜碧瑤微怔,那時候他眼中的果決令她覺得陌生。等到她明白,慕容炎是真的不會帶她同行時,他才說:「邊城苦寒,路途艱辛,你不必前往。」

姜碧瑤這才反應過來,忙舉杯道:「如此,碧瑤只好祝陛下路途順意,早日歸來了。」

慕容炎同她飲了一杯酒,這才溫言道:「你素來懂事,孤也不擔心什麼。孤不在的日子,後宮諸事,由你和王后共同處理。」

姜碧瑤這才開心了些,與他對飲。姜碧蘭一直低著頭,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她確實是收斂了許多。慕容炎也不再多說,只是看了一眼達奚琴,又看了一眼左蒼狼,心思莫測。

第二天,慕容炎啟程前往馬邑城。左蒼狼隨行,薜東亭留下守護宮闈,王楠、許琅帶兵護駕。儀仗列出幾里長,一路浩浩蕩蕩。慕容炎一身金色的戰甲,盔上紅纓鮮艷,英氣猶勝當年。

左蒼狼卻選擇了車駕,此去西靖,不知道還會生出什麼波折。當然還是保存體力得好。因為無人會在意,終究也學會了自己保重,不再逞強。

一路無話,等到車行至馬邑城,慕容炎直接去了白狼河。白狼河兩人岸之間,西靖和大燕的軍隊俱都嚴密布防,放眼一望,密密麻麻全是甲士。

河中心有一艘巨船,船中央設了高台,周圍無障無蔽,視野遼闊。周信見他過來,立刻前來回稟:「陛下,我方已經嚴密搜查過船隻與水域,沒有問題。」

慕容炎略略點頭,轉頭看了一眼左蒼狼,說:「跟上。」

左蒼狼跟著他乘船踏上巨船,前方西靖皇帝簡煬也乘船而來,雙方相會,西靖帝簡煬上下打量左蒼狼,微笑說:「左將軍,別來無恙?想不到左蒼狼穿上衣服,也是風情不減。」

袁戲等人聞言,立刻就欲拔劍,左蒼狼豎手制止。慕容炎說:「衛將軍回朝之後,提起西靖,曾言西靖禮儀奇怪,外臣面見君主,須寸屢不著。如此禮儀,孤也是聞所未聞。」

簡煬這才上下打量慕容炎,他跟慕容炎也是第一次見面,當下笑道:「當初燕國太上皇慕容淵口口聲聲稱寡人為君父。若論輩份,燕王當是寡人孫兒輩,如今覲見長者,就是這般禮儀嗎?」

他這話一出,周信等人都是面色一變。慕容炎微笑,說:「當初靖強燕弱,太上皇敬的不是靖國君主,而是有能有識之明主。可是隨後數年,靖國數次伐燕無功,已成燕國手下敗將。這輩份,也是時候糾正了。」

簡煬冷哼了一聲,慕容炎正色道:「如果簡兄此次前來,不是為了口舌之爭的話,就請簡兄解衣吧。」

這回輪到簡煬和周信等人愣住了,簡煬問:「什麼?」

慕容炎說:「當初孤王的衛將軍前往西靖國都,簡兄曾令她人前解衣,並以西靖百姓奔走相迎。孤王想,這當是西靖迎接來客之禮儀。如今你我會晤,雖是於邊城河上,但禮不可廢。簡兄請吧。」

當時正值三月,春寒料峭,何況是在邊城河上?簡煬怒極反笑:「燕王此次,真是誠心前來結盟的嗎?還是只是為報一己私怨,泄憤而已?」

慕容炎輕撣衣角,說:「不瞞簡兄,兼而有之。」

簡煬怒道:「如今眾目睽睽之下,你我畢竟是一國之主。難道還要赤、身、裸、體,登臨台上,以為天下笑談嗎?」

慕容炎說:「孤雖為燕主,然而入鄉隨俗的道理卻是懂的。既然這是西靖的規矩,孤當然也願意遵守,以示誠意。」

簡煬說:「慕容炎!」

慕容炎笑說:「孤已做到此等地步,簡兄仍無動於衷,看來是無意和談。如此,孤久留無益,就此告辭。」說完,一拱手就要走。簡煬氣急,慕容炎竟是真的轉身準備走了。

任旋等人俱是暴怒,簡煬總算還未失理智,問:「今日之舉,受益的並非我西靖一國,你非要置這一時之氣嗎?」

慕容炎說:「簡兄言重了,當初簡兄既然要求我衛將軍執禮而至,今日簡兄就需依禮而來。否則結盟之事,休要再提。」

簡煬怒極反笑,然而此時西靖確實已經將糧草兵馬俱都屯集完畢,軍隊拖一日就耗費一日錢糧。先時只道他萬無反悔之理,哪裡想到他會在這裡等著他。簡煬咬牙,隨後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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