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蒼狼一直沒有回溫府,也沒再見袁戲等人。
眼見著春節將至了,達奚琴可還在獄中呢。袁戲忍不住,偷偷去見他。達奚琴是降臣,壞處是不得重用。好處是沒什麼仇敵。左蒼狼不管他,誰也不會有意為難。
是以他在獄中,日子過得還可以。
他本就喜歡混跡市井,因為會得多,獄卒們無不想跟他學一手。琴棋書畫是學不會了,賭博搖骰可以學著點。袁戲過來的時候,還有幾個獄卒圍著他請教呢。
袁戲把人趕開,自己進了牢里。達奚琴的囚室里還有一方矮几。他在幾前坐下,說:「先生,我們將軍也真是的,出來了也不給先生求個情。」
達奚琴說:「將軍無礙了?」
袁戲命人送進來酒肉,說:「嗯,這次我瞧著有點怪。」慢慢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都說了,然後問:「先生,你說這次,狄連忠帶兵前往小泉山,可不是勝券在握嗎?咱們將軍又在宮中,連溫府都不回,她還能有何計策?」
達奚琴略略沉吟,說:「當初出征小泉山時,我曾給她定下計策,是取小泉山、雞鳴郡和梁州三地,如得此三地,則西可扼住西靖,東可俯視無終,退又可守平度關。然而她選擇了小泉山、雞鳴郡和空洲,單單留下樑州。近日我思來想去,總覺得其中應有深意。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明白。」
袁戲說:「梁州臨著白狼河,如今被無終佔據。將軍留下這個地方,是擔心西靖渡河騷擾嗎?」
達奚琴說:「她未曾言語,但是依我所見,此事應該還有深意。」
袁戲說:「這還能有什麼深意?梁州城就算倚仗白狼河天險,也不是什麼難攻之地。狄連忠那狗東西帶著十幾萬兵馬,要攻這個地方還不容易?」
達奚琴說:「也許吧。」
十二月底,正是除夕。
慕容炎沒有設宮宴,卻照例賜菜下去。以往他對溫府,一向頗多厚待,菜也會賜兩道。今年卻是一視同仁,賜了一道菜。好在左蒼狼沒有回去,仍然住在南清宮,倒也不顯薄待。
年夜飯他在棲鳳宮,陪姜碧蘭過。王允昭倒是小心提了一句:「陛下,今年……將軍在宮裡,是否要請她一道過年?」
慕容炎說:「晚點再說吧。」
姜碧蘭對這個除夕,倒是準備多時了。精心準備的年夜飯之後,她又編排了歌舞。最後說:「陛下,臣妾命人重新裝飾了明月台,能否請陛下移駕該處觀賞歌舞呢?」
慕容炎微笑:「王后有此心,孤自當奉陪才是。」
於是帝後相攜,前往明月台。
王允昭想了想,還是派人前來報給左蒼狼知曉,話里話外還是暗示——如今她跟慕容炎可是冷戰多日了。難得的機會,不如前往明月台,作個偶遇,也算是緩和一下關係。
左蒼狼聽到這話,卻只是命內侍向他轉達了謝意。王允昭暗暗心急,卻也沒有辦法。
當夜明月台,姜碧蘭作月神曲,自己跳舞。慕容炎迷於傾城之色,與她共度新歲,直至天明。
左蒼狼獨自呆在南清宮裡,袁戲幾度派人來請,軍中將領們在城中設了酒宴,想邀她共飲,她卻只是婉拒。
狄連忠趕至雞鳴郡的時候,遇到一個難題——如今北俞故地,確實咽喉要道都在大燕手裡。但是孤竹要攻還有點難度——太上皇慕容淵在孤竹手裡。
一旦逼急了,孤竹把他往城門上一掛,狄連忠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萬一真的因為自己攻城損及慕容淵的性命,他是否能夠擔待得起?
有心要發函詢問慕容炎吧,也是為難。慕容炎能夠給他如何指示?他既不能令狄連忠不顧自己父王的性命,也不能令他放棄攻伐孤竹。於是發函也只是將慕容炎陷入兩難之地。
如今自己寸功未立,卻先惹怒君主,這是想死啊?
沒辦法,他於是只好轉而求次,令王楠和他的心腹徐刺一起攻打孤竹,自己則轉戰無終。如今這裡,小泉山、雞鳴郡、空洲三地皆在燕軍之手,確實是便利很多。
但是他這樣的老將,一眼便看出還有一個戰略要地,一直沒有佔據。這便是白狼河畔的梁州,梁州如今是無終的城池,無終可沒有什麼太上皇。而且先把這樣的地理優勢佔據,首戰告捷,再請示慕容炎,也算是有所建樹。
首戰雖然簡單,卻不容有失,他當然自己帶兵前往。而無終也不是傻子,此時梁州,無終嚴陣以待,同時再度向西靖求援。但是西靖皇帝幾次徒勞無功,百姓已經怨聲載道,就連任旋也沒臉請求再次出兵與燕交戰。
大肆出兵雖然不能,任旋卻是來到了白狼河畔,檢視西靖邊城駐軍。季廣與他隨行,兩個人在河西,與梁州隔岸而望。彼時正是一月中旬,天氣嚴寒,白狼河重新封凍。
任旋在河面上行走,突然說:「還記得上次,我中左蒼狼之計,淪為大燕的階下囚,便是在白狼河。」
季廣賠笑,說:「那不過是將軍一時大意。」
任旋看了他一眼,說:「並不是。」季廣怔住,任旋說:「我不及此人膽魄。」
季廣說:「將軍早知如此,當初何必讓她活著去見我們陛下?殺了不是更好嗎?」
任旋抬起頭,朔風陣陣,吹起冰碴。他說:「我不能殺她,不過如今,她倒是給了我一點啟迪。」
季廣不明白,任旋說:「當初她在牢中之時,在牆上畫了一條河道,一座城池。當時我一直沒看明白,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
季廣說:「將軍是想到了什麼計策嗎?」
任旋微笑,抬手在河面虛劃一道,說:「敲碎此地冰層,在下面布下魚網,再冰口澆上豬油,速去。」
季廣答應一聲,忙吩咐兵士去辦。
夜裡,狄連忠帶兵前來攻打梁州,他手下兵馬十幾萬,梁州一個城池一共才三萬多人,無終再如何,也是必失無疑。沒有其他勢力相助無終的話,他根本就不必擔心。
如同袁戲所說,不過是坐領戰功的事兒。
所以狄連忠也十分輕鬆,他站在遠處,看兵士攻城,姜齊在前方指揮。姜齊也是一心想立戰功,是以沖在前面。
狄連忠並不熱切,他如今已經是太尉,這樣必勝的戰役,加不了多少榮耀,只是洗洗前恥而已。
他正在後方觀戰,突然不遠處,似乎是誰的火箭射偏,黑暗中有戰馬驚起!狄連忠隨著那道光看過去,只見無邊黑暗之中,約摸還隱藏著十幾個人。邊城沒有什麼樹木,無遮無擋,只有黑暗足以蔽身。
如今這火箭一射,這些人可就暴露在外了。
狄連忠瞳孔微縮,十幾個人,原本是不必在意。但是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看清了為首的人是誰!
那可是西靖大將任旋!!他與任旋可是近距離接觸過的,上次出賣左蒼狼的時候,兩個人還有過面談。
如今這深更時分,難道西靖參戰了嗎?
不,不對,他一行只有十幾人,偷偷摸過來,是想觀察戰勢?
聽說西靖皇帝不準出兵,但是如果他窺得形勢,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可以打個大勝戰的話,想必西靖皇帝也不會怪罪於他。
就為了這個,他深更半夜,親自出來打探戰況了嗎?
狄連忠心跳加快——這一戰的勝利只是早晚的事,不算什麼。但是如果是能擒得西靖大將任旋,那可真是個大大的驚喜!
他這樣想,卻還是有點小心,只作未覺狀,派幾個兵士前去打探。他畢竟是老將,哨將打探,極易坐失良機,是以自己悄悄帶人跟在其後。任旋等人卻是十分警覺,一發現對方哨探,策馬就跑!這一路,他們的虛實可就顯露出來——也許是怕露了行蹤,他這一行不過帶了十幾騎兵士!
狄連忠頓時熱血上頭,燕軍都在攻城,他命令自己的親衛:「沖!抓住任旋!」說罷,當先拉弓,射出一箭。任旋緊緊貼在馬背上,那箭矢貼著他的背過去。
狄連忠精神振奮,更加緊追不捨。路面已經結了冰,馬蹄上縱然包著布,行走還是不易。一行人追追停停,任旋也是跑得真快。然後他真的逃走,狄連忠便更加相信他確實毫無準備。
正在這時候,他身後不知誰射出一箭,正中任旋肩頭。
狄連忠連眼珠都紅了,大聲喊:「活捉任旋!快追!不要放跑了他!」
他數百親衛,全部追逐任旋十幾騎,不稍多時,便來到了白河狼上。河面更滑,馬跑得更慢了。任旋只覺得寒風割面,碎成冰碴子全部鑽進了領子里,連痛都感覺不到了。
當年那個人一路奔逃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他跌落馬下,看似棄馬而逃,卻是因為白狼河重新封凍得非常快,他單一個人在邊緣跑動時,不易跌落冰層。果然他向前跑,狄連忠一馬當先,直接踏馬冰河之上。
那灌滿了豬油的河面,僅表面一層薄冰,哪能容他一人一馬飛踏而上?頓時馬頭一栽,連人帶馬墜入河中。
他身後,有親衛收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