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代價

眼見著便進到十二月,這些天,左蒼狼一直沒有輕舉妄動。封平縱然有心拿捏她,然而南清宮他自己也是無權進入的。一時之間,雙方未再發生衝突。天冷,她直接讓可晴和薇薇與她同住內殿,三個人三床棉被,擠在一起,總算是暖和一些。

這一天,居然是個晴天。眼見春節將至,宮裡張燈結綵,無花無葉的枝頭戴上精緻的絹花,一派喜氣洋洋。左蒼狼站在窗前,冬日的陽光從陰霾中探出頭來,她伸出手,有一絲跳躍著落在她的手掌心上。

可晴和薇薇拿了抹布和掃帚,左蒼狼問:「你們幹什麼?」

薇薇說:「春節將至了,我們把宮室打掃一下,將軍也好過年呀。」

左蒼狼說:「是應該『打掃』一下。」兩個人正要動手,她說:「把落葉全部堆積到院中吧。」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誰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左蒼狼於是親自動手,院中滿是落葉枯枝,蕭條無比。她抓了幾隻蜘蛛,放到宮室里,於是宮室之中開始結滿蛛網。

再將泥土撒入宮闈,用掃帚一掃,桌椅便覆滿薄塵。

可晴不解,問:「將軍這是幹什麼?」左蒼狼說:「伸出手來。」

兩個人伸出手,因著大冬天,殿中太冷,兩個人手上都生了凍瘡。左蒼狼看了一陣,命二人將外面盛開的瓜葉菊采了一些,搗碎成汁,塗在傷口上。紫色的花汁塗在生了凍瘡的手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也不多說,反正照她的吩咐去做便是了。

及至下午,外面突然有人進來,高聲傳報道:「左將軍,陛下正往南清宮來了,請左將軍準備接駕吧。」

聲音有些尖利,可見是內侍。

薇薇激動得,連掃帚都丟了,飛快地跑進來稟道:「將軍!將軍!陛下過來了!您快換一身衣裳準備接駕吧。」

左蒼狼說:「接什麼駕,把被子撤下兩床。」薇薇答應一聲,忙去抱被子,左蒼狼又說:「留最薄的一床。」

沒過多久,外面腳步聲響,慕容炎和袁戲、王楠等踏入南清宮。他近一個月不曾過來,如今春節臨近,軍中各將領大多都要回朝述職。這樣的場合,左蒼狼不出現是不成的。而且將軍們好不容易回一趟晉陽,豈會不來拜見左蒼狼?

南清宮當然會有人過來看看。

如今殿門打開,不僅是他們,就連王允昭也吃了一驚。但見院中落葉蕭蕭、灰塵覆蓋,石階上長滿了青苔,似乎無人居住一般。這……不過才一個月,南清宮竟然變得如此荒涼。

袁戲等人俱都大吃一驚——自西靖回來之後,左蒼狼就住在這裡?

慕容炎回過頭,看了王允昭一眼,問:「宮中缺人掃灑嗎?」

王允昭一聲也不敢吭,這不可能啊,這裡再如何也留了兩個宮人照顧,左蒼狼又一向事少,宮院怎會荒涼到如此地步?

再一進入內殿,只見窗欞上全是灰塵,蛛網密結。這一下子,袁戲等人面色俱都難看起來,再顧不得慕容炎在場,許琅問:「王總管,我們將軍真的住在這裡?」

內殿之中,左蒼狼躺在床上,不時咳嗽。外面呵氣成霜,而此時榻上,她只蓋了一床薄被。兩個宮女跪地接駕。慕容炎沉聲說:「你們倒是會侍候人。」

王允昭趕緊說:「你們兩個在宮裡,從不打掃宮室嗎?」

薇薇和可晴互相看了一眼,可晴先叩頭道:「回稟陛下,這些日子將軍身體不好,每每於惡夢之中驚醒,內室是向來不能離人的。我們……我們實在是無法顧及……有幾次也想請外面的公公們相助,但是就連將軍病重禁軍也不讓我們叫太醫,更不要提這點小事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求陛下饒命!」

軍中諸將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可晴雙手撐著地磕頭,手上塗了紫色花汁的凍傷便露出來。慕容炎站在她面前,輕聲說:「抬起頭來。」

可晴一怔,緩緩抬頭,慕容炎蹲下來,輕輕抬起她的手,但見雙手腫脹發紫,觸目驚心。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王允昭,說:「太醫院的人當得一手好差事。」

王允昭不敢說話,袁戲再顧不得男女之別,快步走到榻邊,倒也不敢去碰左蒼狼,只是連聲道:「將軍?將軍?」

左蒼狼捂著唇,只是咳嗽,好半天才緩過來,說:「是袁戲回來了嗎?」袁戲眼淚都要下來,床上那被子非常薄,這樣的天,豈能禦寒?

身後王楠、許琅等人皆一臉悲憤,王楠轉身跪在慕容炎面前,說:「陛下,將軍究竟所犯何罪,竟被幽囚於此?小泉山一戰,我們將軍大勝,為了保住四萬弟兄,被敵國所俘。回朝之後,我們信任陛下乃有道明君,絕不至於苛待將領,一直未曾過問。但是……但是陛下如此對待將軍,王楠不服!!」

慕容炎面色鐵青,這種時刻,這樣的宮闈,簡直像是一記耳光,響亮地扇在他臉上。

榻上,左蒼狼坐起來,說:「王楠!」袁戲等人這時候也顧不得君前之儀了,紛紛圍到榻邊。左蒼狼長發披散,面色憔悴,唇色更是因著寒冷而格外蒼白。她說:「你們回來了?」

袁戲上前,見她身上衣單,那樣偉岸的漢子,也紅了眼眶,說:「將軍!我等在外,不知您在宮中竟受如此苦楚。」

左蒼狼說:「怎麼過來也不說一聲,好不容易見一次,不要讓我如此待客吧?」

袁戲回過頭,跪在慕容炎面前問:「陛下,不知我們將軍所犯何罪,還請陛下明示。當初小泉山一役,末將亦是在場,倘若陛下有何責問之處,末將也許能略知一二。若真有罪責,也絕非將軍一人之罪。」

慕容炎看了左蒼狼一眼,緩緩說:「將軍不但無罪,反而有功。孤近來雜事繁忙,一直未得抽身前來南清宮,不知宮中竟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竟然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苛待將軍至此。」說罷,又看向王允昭,沉聲說:「此事務必追查到底,絕不枉縱一人!」

王允昭趕緊躬身道:「是!」

他話音剛落,袁戲便說:「陛下,既然宮中有人不容,將軍恐怕暫時也不宜再久居深宮。就請陛下恩准,將軍回溫府調養吧。」

他如此說,王楠、許琅、袁惡等人當然盡皆跪地請求。慕容炎緩緩道:「牽涉此案之人,還須將軍配合指認,將軍先勿離宮。」

他如此說,諸人也不好再說什麼。慕容炎面色不佳,又看了王允昭一眼,說:「孤下午便要知道,南清宮這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允昭忙跪地道:「都是奴才的過失!奴才這就嚴查!」

慕容炎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左蒼狼披了衣服坐起來,袁戲等人送了御駕,俱都轉回頭來,七尺漢子握著她的手,只覺心酸凄涼。左蒼狼挨個看過去,問:「宿鄴城一役,我們損失了多少兄弟?」

王楠說:「將軍,宿鄴城我軍撤退之時,儘管是早有準備,也有五千餘人喪身城中。我等也曾指認狄連忠,但是達奚先生讓我們不要開口。」

袁戲說:「狄連忠這個狗東西,將軍被俘之後,他就收了我們的兵權。達奚琴還阻止我們營救將軍,也不許我們對陛下提及他通敵之事!這口惡氣,實在是憋得人心裡難受!」

左蒼狼說:「達奚先生是對的。」

袁戲說:「什麼?」

左蒼狼說:「當時城中,我們雖然見到狄連忠,但是燈火昏暗,遠遠一眼,認錯也是有可能的。他完全可以辯稱乃是敵人假扮他。我們沒有證據,卻準備加諸太尉以通敵之罪,這是不可能的。若是執意控訴,反倒極易被人中傷。」

袁戲怒道:「難道就讓這龜孫逍遙法外不成?將軍,我們在自己城中陣亡了五千餘兄弟啊!還有您……」

左蒼狼說:「他這一棵樹,下面另有根系,並不是砍除他便算了。」

袁戲怔住,待要再問,左蒼狼說:「你們遠行歸來,我本應溫酒以待。但今日衣冠不整,就不多說了。如今多事之秋,宮中朝里,你們要謹言慎行。如果有我不能及之處,多同達奚先生商量。」

許琅上前,說:「將軍,這宮中小人害您至此,你當真還要宿在這裡嗎?若是您一聲令下,我們兄弟都在,就是搶也將您搶出宮去。」

左蒼狼說:「胡鬧,都回去吧,你們已解我之困。」

袁戲等人雖然不放心,然而她畢竟是諸人的主心骨。如今她這樣說,大家也就暫時離開。

御書房,慕容炎大發脾氣,王允昭派人細查之下,這些日子南清宮的事大大小小俱都攤在他眼前。姜碧蘭剋扣南清宮用度,一個多月以來,左蒼狼幾乎沒有碳火,連帶宮人也沒有取暖禦寒之物。飲食令人心驚。

而太醫令、太醫丞,從第一天之後,幾乎就沒有進過南清宮。所有涉案人等一一被捉拿,跪在宮前。王允昭一項一項通稟,幾個人俱都面色慘白。

慕容炎怒道:「這樣的太醫院,要來何用!來人,把太醫令海蘊當階杖八十,太醫丞趙紫恩同罪!御膳房負責南清宮飲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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