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將養

待到塗完藥膏,左蒼狼仍然沒有醒。趙紫恩說:「陛下,將軍如今可能是要睡上一陣。陛下不如晚點再過來吧。」

姜碧蘭一直沒有離開,她過來,本是想要提醒慕容炎,他親自抱左蒼狼入宮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這等於是在打她這個王后娘娘的臉。畢竟她失去孩子尚不足十日。

可是即使她親自過來南清宮,慕容炎並沒有絲毫愧疚之意。他如同平常見她,面色帶笑,語聲柔和。卻偏偏,當著她的面,親手為她上藥。

姜碧蘭微微咬著唇,心被不安淹沒。

如今聽趙紫恩這樣說,她忙說:「將軍也要休息,臣妾跟陛下都出去吧。」幾乎懇求的語氣,左蒼狼畢竟數日之前才害了她的孩子,如今慕容炎守在這裡,讓她這個王后還有何威嚴可言?

然而慕容炎頭也沒抬,只是輕聲說:「孤再陪她一陣,王后有事就先離開吧。」

姜碧蘭如同冷水澆頭,全身慢慢冰涼。而慕容炎隨手拿了小修刀,慢慢幫左蒼狼削指甲。他動作很輕,很溫柔,姜碧蘭緩緩退後。再不須任何言語,她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捅破這層紙。要讓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左蒼狼跟他的關係!

這是一直以來,他留給她的誓言與幻夢,或者說體面與尊重。然而今日之後,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

可是就算如此,她又能如何呢?她身為王后,只能退讓和接受。她默默地注視他,看他細心地剪去那個女人蔘差不齊的指甲,然後用磨石慢慢將倒刺磨得平整光滑。他這樣一個人,即使是做這件事,一舉一動也無不優雅溫柔,深情專註,就像在對此生唯一的愛人。

那情景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沉溺其中,可如今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只能崩潰,或者沉默。她緩緩傾身行禮:「臣妾……告退。」每一個字都帶著淚。慕容炎卻沒有回身,只是揮揮手:「去吧。」

左蒼狼一直睡在入夜時分,她驚醒的時候,整個人幾乎彈坐而起。慕容炎就坐在榻邊,手裡還握著一卷兵書。見她驚醒,說:「這麼一驚一乍作什麼?」

說著話邊伸手過去,左蒼狼迅速退到床里,慕容炎挑眉:「過來!」

她只是退,直到退無可退,卻沒有半點過來的意思。慕容炎站起身來,說:「既然你不肯過來,」整個人往前一撲,瞬間撲住了她,然後說下半句:「那孤只好過去了。」

左蒼狼用力推拒他,慕容炎握住她的雙手,笑說:「幸好孤有先見之明,先修禿了爪子。眼看這邊臉上已經抓了一道,若右臉再來一道,明日朝堂之上怎麼解釋。」

左蒼狼根本不聽他說話,嘶聲喊叫。鬧得實在厲害了,慕容炎低頭吻住了她,她牙關一咬,血腥氣瞬間瀰漫開來。慕容炎哼了一聲,卻沒退,緩緩地與她唇齒交纏。然後輕輕拍她的背,等她安靜下來。她這麼多天粒米未盡,鬧不了多久。

等她終於失去了力氣,他說:「吃點東西?睡大半天了,應該也餓了。」

她沒有說話,閉上眼睛一直在喘氣。慕容炎也沒等她回答,叫來宮女為她端了一碗羹。左蒼狼到底是餓了,被氣味吸引。慕容炎端了湯羹,慢慢喂她。然而她只是吃了一口,頭一歪,哇地一聲吐了個乾淨。

緊接著便是一陣乾嘔。慕容炎微怔,聞了聞那羹,不覺有異。只得又令人再傳太醫。

趙紫恩深夜過來,重新診治之後,也是一頭霧水。後來換成白粥,她總算吃了些。

這樣一鬧,夜便深了。王允昭小聲說:「陛下,您看要不……回宮歇息吧?」

慕容炎說:「今夜,孤就在這邊歇下了。」王允昭微怔,張了張嘴,到底還是不敢說。如此左蒼狼畢竟還頂著溫夫人的名頭,他這樣明目張胆,若是被定國公等人知道,該如何解釋?

慕容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說:「怎麼,宮裡有人會亂嚼舌根?」

王允昭趕緊說:「回陛下,南清宮的宮人都是老人,口風很緊。」

慕容炎點頭,屈指一彈,示意他出去。

左蒼狼一夜忽夢忽醒,一直沒睡踏實。慕容炎也沒睡,就坐在榻邊,看了半夜的書。偶爾她驚醒,他便輕拍她,輕聲安撫。直到她重又睡去。

他溫柔的時候,擁有無限的耐性與包容。

棲鳳宮裡,姜碧蘭沒有等到他。天光漸亮了,她枯坐了一夜,慕容炎連派個人過來知會一聲這樣的舉動都沒有。

他終於,不再扮演帝後情深了嗎?

一滴淚滑過臉龐,紅蠟堪盡。

第二天,軍中袁戲等人就收到消息,稱左蒼狼已被釋放,暫時仍是住在宮中。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次她看起來又是有驚無險了。可是溫行野卻收到了一絲不好的消息。

他如今不上朝,要想知道什麼事,只有去問別人。軍中能上朝的人不多,且時不時不在晉陽。只有夏常有,他能夠經常見到,而且還有交情。

如今左蒼狼又被下獄,他只有經常去向夏常有打聽。夏常有先前還知無不言,然而左蒼狼被釋放之後,他卻有些吞吞吐吐。

溫行野見狀就急了:「夏老弟!我不過是問問兒媳近況,你這般遮掩含糊,莫非她出了什麼事?」

夏常有趕緊說:「溫兄不要誤會,左將軍如今在宮中,陛下待她……一如從前。無恙,無恙。」

溫行野將信將疑,半晌,說:「夏老弟,夏大人。如今我年歲已高,朝中又無人,一些事,如果連你也不肯告訴我的話,我恐怕是一生不能知了。」

夏常有一臉為難,只是說:「溫兄!這……也真不是什麼事兒,只是……」嘖了一聲,欲言又止,不好再說下去。

溫行野說:「要我跪下求你嗎?」說罷撩衣就準備下跑。夏常有其實是個厚道人,怎麼忍心真讓他給自己跪下,趕緊扶住,說:「溫兄。既然如此,小弟也就不隱瞞了,最近小弟聽到一絲傳言。但也僅僅只是傳言,沒根沒據,你也別往心裡去。」

溫行野拱手,說:「賢弟請講。」

夏常有吞吞吐吐地說:「聽說,左將軍出獄的時候,是由陛下一路抱著,且同剩天子車駕入的宮。」溫行野一怔,夏常有咬了咬牙,說:「回到宮裡,陛下賜住南清宮。且一直親自守在身旁,數次喂葯,據說連王后娘娘過去……也都未曾假手於他人。」

溫行野驚住,慢慢地,臉色由紅轉白。他右手緊緊握住拐杖,手背青筋凸現,夏常有趕緊說:「我也只是聽說,說不定只是閑人嚼舌,當不得真。」

溫行野緩緩拱手,道了個謝,再不多說,轉身出了廷尉府。夏常有生怕有什麼事,追到門口,卻只見他拄著杖,風吹銀絲,步履蹣跚。

左蒼狼在南清宮養了幾天,慢慢緩和過來,然而眉宇之間,卻再不復以往的輕快。即使是熟睡的時候,依然微蹙眉頭。慕容炎下朝之後幾乎都呆在南清宮,姜碧蘭幾次想要進來,都被王允昭擋在門外。

終於有一次挑了個慕容炎上朝的時候過來,卻仍然被南清宮的宮人擋在外面。姜碧蘭怒斥:「大膽!本宮是後宮之主,我要進去,你等竟敢阻攔?!」

宮人跪地,卻沒有相讓的意思,只是說:「回王后娘娘,陛下有旨,將軍身體未復元,需要休息,任何人來都不見。包括……」後面的聲音終於小了,但還是能聽清,「包括娘娘。」

姜散宜後退一步,繪雲扶住她,說:「娘娘,既然陛下這麼吩咐了,娘娘還是不要惹陛下不高興了吧。」

姜碧蘭扶住她的肩膀站定,好半天,說:「我們回去吧。」

狄連忠還在馬邑城,他如今非常尷尬,帶領著殘軍,進不能攻,退也不需要他守。馬邑城自有諸葛錦駐守。可慕容炎沒有吩咐他退兵,他也不敢擅離。

一連幾日晉陽都沒有御旨傳來,他也知道慕容炎是在晾著他了。畢竟這次乃是他這個太尉的初戰,打成這樣,實在是沒臉。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苦衷,畢竟是軍中沒有心腹,將士對他的信任程度也不夠。

再加上敵方將領對燕軍非常了解,他如陷泥潭,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而馬邑城,諸葛錦等人可是看足了笑話。老兵每每在身後指指點點,不止一次,有人低聲議論如果是左將軍如何如何。他又羞又惱,卻又難以發作。

數日下來,心中銜恨已極,難道那個左蒼狼出手,就一定能攻下小泉山嗎?

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很盼望她也戰敗,鎩羽而歸。如此一來,諸人會不會便不會再用這種目光打量他這個太尉?哪怕他與左蒼狼從未謀面,仇恨的種子卻在生根發芽,長出毒木成林。

左蒼狼慢慢將養過來,只是一些病根也就此落下。她不能沾任何腥氣,哪怕是魚蝦、涼掉的葷腥,一沾就吐。無論如何剋制不住。

她也開始變得畏寒。兩次下獄、諸多戰傷,幾度摧折讓她的身體再不復之前的強健。每每變天之時,舊傷隱隱作痛。但好在年輕,尚能忍住。

這一日,正是四月初,外面春光正好。趙紫恩說:「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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