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醉酒

第二天,慕容炎親自前往方城,對外宣稱將再次迎回燕王。

朝中薜成景一黨沒法反對,如今他是君主,也是燕王的親骨肉。他若肯前去,當然是再好不過。可是誰都知道,燕王本就羞惱已極,他若再次前去,豈不是火上澆油嗎?

誰也摸不清他這次葫蘆里賣什麼葯,慕容炎卻真的點兵起行了。

晉陽到方城,一路餐風宿露,及至離方城五十里開外,慕容炎下令就地紮營,並遣使前往方城通報。

慕容淵接到慕容炎遞上的書信,仍然三兩下撕成碎片。然後他做了一件純屬泄憤的事,他下旨,由於原太子妃在晉陽宮變之夜遇難,現冊立姜碧蘭為太子妃。

並在次日舉行了冊封儀式。

隔著五十里,慕容炎的軍隊都可以感覺到方城的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慕容炎將哨探帶回的皇榜擲在地上,王允昭趕緊撿起皇榜,連聲道:「陛下……息怒啊陛下!其實依老奴看來,姜姑娘是廢太子的妻或者妾,並無不同,陛下何必因此動怒?」

慕容炎咬牙,說:「孤何嘗不知道並無不同?只是父王……哼,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是只認慕容若這個兒子。」他慢慢冷靜下來,他是不能動怒,他不能因此而主動出兵攻打方城。無論什麼原因,只要他出兵,史官筆下就一定會有他不忠不孝的一筆。許久,他輕聲說:「你說得對,這並無不同。」

王允昭有些不安,他卻突然問:「阿左去哪裡了?」

王允昭有些意外,但是他肯轉了話題,自然是好事。他趕緊說:「將軍和冷少君一起打探方城地形,還沒回來。」

慕容炎說:「她跟非顏一起動手,定能救出蘭兒。」王允昭也笑著道:「正是,就算是藏天齊在,也不可能寸步不離地跟著姜姑娘。二位少君定能得手。」

慕容炎說:「蘭兒回來之後,孤只能立她為後。」王允昭聽到這話,倒是又不明白他的意思了,當下也不敢答話。慢慢地,又聽慕容炎說:「阿左這樣的性情,若是我有妻室,她與我,只會背道而馳,漸離漸遠。」

王允昭心中一驚,說:「陛下多慮了,左少君對陛下,一向忠誠。即使是陛下有了王后,這想必也是不會改變的。」

慕容炎說:「忠誠?如果永遠求而不得,再如何的忠誠也是會累的。」說完,他突然說:「這麼多年以來,孤身邊一直沒有過女人。其實多她一個,也不多。」王允昭似乎有點明白了,慕容炎轉過頭看他,說:「你去安排,盡量不著痕迹,免得她多想。」

王允昭低下頭,恭順地道:「是。」

左蒼狼和冷非顏在外面打探方城的地形,左蒼狼之前去過一次,但當時是由護城河潛入。如今再往的話,這條路是萬萬行不通的。就算慕容淵沒有防備,姜碧蘭也絕對沒有那個體力能堅持游出護城河。

方城之北有一座山,最高峰是有名的連理峰。慕容淵的行轅正是背靠此山,若是能攀沿而上,倒是簡單。但是此山絕壁千仞,陡峭無比。要攀上去談何容易?

她跟冷非顏幾乎將城池周圍打探了個遍,說:「看來我們還是只能從連理峰攀上去。下來的時候把姜姑娘縛在身上,當不至有危險。」冷非顏盯著她看,一直看到她都不自在了,才問:「阿左,你是真的要救那個姜碧蘭回來嗎?」

左蒼狼微頓,冷非顏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死了,陛下如今軍中正是缺少將領的時候。他雖然心中會怒,但是他也不會把你怎麼樣。而你將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呆在他身邊,一點一點地修復你們之間的關係。」

她說這話的時候,異常認真。左蒼狼終於明白慕容炎為什麼不同意冷非顏前去解救姜碧蘭。如果是冷非顏獨自前去,她一定會對姜碧蘭下殺手,原因當然是因為左蒼狼。

左蒼狼說:「不。」我想要的,並不是陪在他身邊。如同多年前唱經樓古佛前的許願,我只希望慕容炎快樂,慕容炎快樂,慕容炎快樂。

冷非顏抬起頭看這千仞絕壁,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打探清楚地形,左蒼狼歸營,見王允昭站在慕容炎帳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左蒼狼有些意外:「王公公?發生了什麼事?」

王允昭見到她,如見救星,說:「左將軍!陛下已飲酒半日,一直不許人入內打擾。將軍能否進去看看?」

左蒼狼看了一眼營帳,慕容炎喝悶酒的時候是很少的。

她掀開帳簾走進去,慕容炎沉聲說:「滾!」待看清是她,復又招招手,說:「過來。」

左蒼狼走到他身邊,帳中酒香四溢,可見他已喝了不少。她在矮几前坐下來,剛要說話,慕容炎搖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不要說話,陪我喝一杯。」

他替她斟酒,左蒼狼緩緩握住銅樽,輕輕抿了一口。慕容炎已有醉意,她還是清醒些好。

慕容炎望著她的眼睛,說:「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非常漂亮。」左蒼狼一怔,慕容炎的眼神濃烈如酒,「那時候皇兄、薜東亭、薄玉溪……王孫貴胄,對她無不是眾星拱月、百依百順。」

左蒼狼見過姜碧蘭,不用慕容炎說,她也可以想像。那種美,女人甚至妒忌不來。

慕容炎說:「那時候我母妃正當受寵,然而我卻是唯一一個不能跟她玩耍甚至多說兩句話的人。因為母妃認為,耽於女色的男人,沒什麼出息。我經常偷偷出去找她,我不記得是為了看她一笑,還是為了反抗我母妃。」

左蒼狼安靜地聆聽,不知不覺,飲盡了杯中酒。慕容炎替她斟上,說:「母妃發現了,氣急敗壞,用各種方式懲罰我。鞭笞、罰跪,她用盡她知道的所有方式讓我順從。可我還是跑出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她,我只是想看到她。」

他陷入回憶中,稜角分明的臉在帳中燭火映照下,有一種異樣的溫柔:「母妃終於求父王,為我和她訂下親事。條件是成親之前,不許再見她。」他唇邊現了一絲嘲諷,眼裡卻纏繞著極細微的眷戀:「後來,母妃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朵傾城絕世的花,只有站得最高的人,才能摘得她。」

他舉杯,與左蒼狼對飲,說:「所以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我一路走到今天,到底是為了天下,還是為了她。」

左蒼狼說:「微臣以為,陛下不必明白。陛下終會摘得那朵花,不論初衷是為了天下,還是為了她。」  慕容炎笑意漸深,右手伸過矮几,握住她的手,說:「他們都不懂,那種日積月累的渴望是如何在人心中發酵,引人狂熱迷亂。」左蒼狼低頭,看他覆在自己手背的右手。聽見他低聲說:「但是你是懂的。」

左蒼狼怔住,慕容炎微微施力,將她拉到自己面前,右手划過她額前的碎發,說:「你是明白的。」

那時候他的雙眸攝住了她的魂魄,光影如漩渦。左蒼狼眼眶微熱,是的,她明白的。他靠得這樣近,溫熱的呼吸帶著酒氣撫面而來,她便醉了。

酡紅在臉頰暈開,少女的肌膚燦若煙霞。慕容炎提壺,自己喝了幾口,將壺嘴湊到她唇邊,喂她。左蒼狼張嘴,酒一半入喉,一半順著修長的頸項,流入領口。

慕容炎的目光順著清凜冽的酒水滑落,漸漸迷離。然後他低頭,輕輕舔吻那一行清酒。左蒼狼如遭雷擊,輕輕推他:「主上。」

他呼出的氣息熱烈滾燙:「噓,別說話。」

那舌尖也是火熱的,它舔食美酒,也吸走人體所有的力氣。左蒼狼以手撐住他胸口,他輕聲說:「別拒絕我。阿左,你喜歡我,是不是?」

左蒼狼就緩緩縮回了手。是的,我喜歡你。從當年南山看見你的那一刻起。十年之後,此愛歷久彌新,疼痛忽略不計。

她閉上眼睛,那一刻心中眼前便只看見這個人,這張臉。能否不難過?如果可以,讓我焚骨為火,驅你片刻寂寞。

王允昭站在帳外,聽著裡面聲音不對,立刻撤走了外面的士兵。直到天色黑透,左蒼狼先出來,衣服與頭髮都整理過,只是臉色仍顯狼狽。她沒跟王允昭打招呼,同他擦肩而過。

王允昭心下瞭然,卻也不好多問,轉頭入了慕容炎帳中。慕容炎的衣服整齊地掛在衣架上,榻上並沒有想像中的狼藉。

王允昭欲言又止,慕容炎睜開眼睛,微微挑眉:「你站在那兒抓耳撓腮是什麼意思?」

王允昭連忙請罪,過來為他更衣。慕容炎轉頭,看見榻上的血跡,眉頭微皺,說:「以後阿左的飲食,你注意一下。」

王允昭不明白,他說:「江山初定,時局不穩。不是開枝散葉的時候。何況她畢竟是溫砌名義上的妻子,如果出了亂子,會很麻煩。」

王允昭就明白了:「奴才會辦妥。」

慕容炎點頭,補充:「小孩子易多想,你我知道就可以了。」

王允昭跪下:「是。」

左蒼狼回到自己帳中,只覺得心口滿滿漲漲,有一種喜悅的酸軟,讓人隱隱有種想要落淚的錯覺。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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