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契機

楊漣亭下山的時候,沐青邪並沒有相送。他站在神農像下,清泉順流而去。護法聶閃回稟:「教主,屬下派人查探過,楊漣亭在晉陽無親無故,甚至沒有人說得出他家鄉何處。」

說罷,呈上一封分舵的回函。沐青邪緩緩接過,翻看了幾頁,說:「以後拜玉教教眾不得與此人接觸往來。但是也不許尋釁滋事。」

聶閃道:「是。」想了想,問:「教主,如今我教深得陛下倚重,這楊漣亭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教主如此鄭重其事,倒讓屬下有點不解了。」

沐青邪嘆了口氣,說:「聶閃,你說如今大燕,究竟是誰在養鷹隼?」

「啊?」聶閃不明所以。

沐青邪又低聲道:「又到底是想幹什麼呢?」他想了想說,「繼續查,我給你一個方向,六年前,晉陽城楊玄鶴之子楊繼齡被告私藏龍袍,使用御制器具滿門抄斬。他有一個孫子,與這個人年紀相仿。」

聶閃說:「教主懷疑這個楊漣亭是楊玄鶴的孫子?」

沐青邪說:「我只希望不是。」

沐青邪正在思索答案,楊漣亭行走在回晉陽的路上。他知道任務失敗了,心裡不免有些不安。但是沐青邪此人一看便是極有主見的,根本就沒有給他餘地。

楊漣亭握著手中裝有九針的玉盒,冷不丁身邊有人說:「你走這麼慢,烏龜都被你踩死了!」

楊漣亭吃了一驚,忙轉頭看過去,只見冷非顏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在他身後。楊漣亭暗自心驚——他雖然武藝不如冷非顏,但幾時到了她貼近身邊而自己渾然不覺的地步?

冷非顏笑嘻嘻的,問:「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楊漣亭也頗為無奈,說:「你沒看見?我被拜玉教趕下山來了。」

冷非顏說:「我看見了啊,不過讓你再說一遍更痛快。」

楊漣亭:「……」

他一時無語,冷非顏已經去看他盒子里的九針,說:「這是什麼蟲?好奇怪,借我玩兩天!」

楊漣亭趕緊收回去,說:「別鬧了,回去還不知道如何向主上交待!」

冷非顏聳了聳肩,說:「可惜阿左不在。」楊漣亭嘆了口氣,合上玉盒。

回到晉陽城,楊漣亭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幾日。慕容炎卻並沒有其他指示給他。

這一天早上,楊漣亭正準備開門坐堂,突然外面一隊官兵闖入。領頭的問:「你就是楊漣亭?」

楊漣亭微怔:「正是。出了什麼事?」

領頭的並不多說,一揮手,官兵如狼似虎地衝上來,將楊漣亭一捆,押著他出門而去。

楊漣亭被捕的消息,幾乎瞬間就傳揚了開去。當時的楊漣亭不僅是在晉陽,在整個大燕都已經頗具名望。百姓頓時議論紛紛。然而幾天之後,另一個消息不徑而走——有人傳出楊漣亭被捕的原因,是因為他是當年名醫楊玄鶴之孫,楊繼齡之子!

這個消息如水入油窩,在晉陽城瞬間炸開。當年楊玄鶴已至垂暮之年,卻蒙冤入獄,楊家滿門抄斬。如今舊案重提,朝廷卻逮捕了楊氏後人!

此時,宮中慕容淵也是大怒。當年走脫的欽犯,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晉陽城,還成了德高望重的名醫。他當初親手題的牌匾,簡直像個巨大的嘲諷。

他當即下令:「讓他招供,孤要知道,當年是誰替他逃脫流刑,如今他出現在晉陽城,又有什麼目的!」

於是詔獄之中,楊漣亭被各種酷刑逼供。那些刑具,他多年之前曾經見過,那時候他父親和哥哥們滿身鮮血,十指腫脹,整個人都脫了形跡。

時間過去了八年,可每當他閉上眼睛,還能看見昏暗牢房裡,這些刑具反射的寒光。如今,血與光和當年重合,他咬緊牙關,一個字也沒有說。

夜已經很深了,牢門輕輕開了一條縫,有個女子裹著黑色連帽的披風側身而入,身後獄卒說:「您可快著些,出了事兒小的可擔當不起。」

女子小聲地道了聲謝,又取了塊銀子塞到對方手裡。那獄卒見了銀子,卻推託道:「聖女不必客氣,上次要不是您,我那媳婦只怕已經一屍兩命了。」

火光中,女子露了半張臉,卻正是拜玉教的聖女阿緋。她輕聲說:「不必推辭,拿去吧。」

獄卒只好接了銀子,去到外面看守。阿緋疾步走到楊漣亭身邊,他身上戴著重枷,並不能躺著入睡。但是他沒有醒,幾日的酷刑將他折磨得無法保持清醒了。

阿緋蹲下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是前幾日意氣風發的楊漣亭。她五指如玉,撫過他臉上的血痕。正在這時候,沐青邪突然從外面進來,二話不說,扯了她就走!

一路出了詔獄,護法聶閃已經等在外面。阿緋終於掙開他:「放手!義父,他的身世是你查證的對不對?是你向陛下告的密,對不對?!」

沐青邪臉色鐵青,說:「你可知他現在的身份?他是逆犯之子,逃亡數年,如今突然出現在晉陽城,還學了一身本領!你竟然深夜到牢中探望,如果讓陛下知道,陛下會怎麼想?」

阿緋盯著他的眼睛,說:「當年楊伯伯與您數次促膝長談,你與他可謂至交!他為人如何,你不清楚嗎?當年聞緯書是如何放火燒了楊家,你不清楚嗎?義父,你就這麼狠心,一定要把您故人之子也送上死路嗎?」

沐青邪緊緊抿著唇,兩頰股肉微顫,說:「我只知道,我是拜玉教的教主。我絕對不能,包庇一個心懷不軌的逃犯。」

阿緋說:「所以哪怕是無辜的人,也可以犧牲?」

沐青邪說:「阿緋,這世間事遠比你想像得複雜。我們拜玉教淌不起這趟渾水!你立刻、馬上給我返回姑射山,從今天開始,沒有我的准許,不准你踏出姑射山半步!」

阿緋眼裡蒙著一層水光,說:「我的解不懂其他事,就好像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竟然有一副如此冷漠絕情的心腸!」

沐青邪沉聲喝:「滾!」

阿緋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裡。沐青邪轉頭又看了一眼青灰色的詔獄,門兩側燃燒的火把如同惡獸的雙瞳,它看起來冰冷而陰森。沐青邪緩緩往前走,護法聶閃沉默地跟隨。

良久,沐青邪說:「聶閃,跟著聖女,不要讓她做什麼蠢事。」

聶閃說:「是。」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教主,其實……為什麼非要揭發楊大夫的身世呢?教主贈他以九針,難道不是賞識之意嗎?」

沐青邪說:「聶閃,我害怕。」他說出這兩個字,聶閃怔住。

沐青邪沒有解釋,孤身一人向前走。他是害怕,所以儘管當時與楊玄鶴交好,儘管知道楊家冤屈,他卻選擇了獨善其身。當楊漣亭出現的時候,只看見那一張臉,他心頭就覆上了陰雲。

但是那個孩子真的是那樣出眾,才十五歲,已經是才華橫溢。他緩緩說:「我多麼希望他跟楊玄鶴毫無關係。但是六年前我沒有下注,六年之後我也不能。聶閃,我只有愧對故人。」

冷非顏接連派了三撥人打探獄中的情形,這些流氓混混跟獄卒倒是套得了交情,幾杯酒下肚,她知道楊漣亭還活著。只是那個世家出身的公子,會遭受怎樣的酷刑?

冷非顏幾次想見慕容炎,可是慕容炎並不見她。

情急之下,冷非顏連夜趕往西北宿鄴城。左蒼狼那時候正在軍中餵豬呢,就看見她發的暗號。提著豬食,左蒼狼嘆了一口氣,這又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沒見我正忙著餵豬呢嗎!

她隨便擦了擦手,溜出軍營。隔了老遠,冷非顏就先捂了鼻子:「我去!什麼味道這是!」

左蒼狼一臉無奈:「樓主召喚過急,小人來不及薰香沐浴,還請樓主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冷非顏被逗樂了:「這軍營沒白呆,還學會冷嘲熱諷了。對了,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楊漣亭出事了!」她把事發經過跟左蒼狼講了一遍,又補充說:「我三次去找主上,都被王允昭給攔了回來!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左蒼狼說:「恭喜楊漣亭吧。」

冷非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左蒼狼說:「如果,楊家能就此翻案,我想他這場牢獄之災是值得的。」

冷非顏說:「我不明白,你是說楊家要翻案了?可是你哪隻眼睛看出來陛下有替楊家翻案的意思?陛下要殺他!」

左蒼狼說:「回去吧,很快主上應該會有命令給你。」冷非顏怒了:「你們都在欺負我聽不懂是不是!一個不見我,一個打啞謎!」

左蒼狼失笑,說:「契機,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快回去吧。讓你的人重查當年楊家血案,和聞緯書私販軍馬之事,證據越多越好,牽連越廣越好。」

冷非顏有點悻悻然,卻還是回去了。藏歌陪她在大薊城尋了一圈親人,但是冷非顏哪有什麼親人,當然是尋親不遇了。不過這不奇怪,大薊城戰亂之後又逢瘟疫,死者、逃者不計其數,找不到親人是多正常的事。

藏歌只好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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