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盛會

三月初,拜玉教杏林會召開,民間凡是有點名望的大夫紛紛前往參加。楊漣亭暫停坐堂,前往姑射山赴會。

拜玉教乃大燕國教,這姑射山的總壇是受燕軍保護的。平素閑雜人等要上山一趟不容易。楊漣亭第一次來到山下,還沒有呈上請帖,已經有人迎出來:「來者可是楊漣亭楊大夫?」

楊漣亭忙拱手道:「正是在下,年前有幸得到貴教邀約,特來赴會。」

對方趕緊回拜,道:「楊大夫客氣了,請隨小的來。」

楊漣亭跟著他上山,一直聽聞拜玉教聖女會仙術,他倒是非常好奇。上次王宮一見,那位聖女並不像裝神弄鬼、故弄玄虛之輩。

姑射山地勢險要,山頂有神農像,泉水自神農右手流淌直下,人未近,已可聞溪流之聲。領路的教眾將他領到山腰的神農殿中坐下,說:「楊大夫稍待片刻,在下這就去請教主。」

楊漣亭暗暗稱奇,一直聽聞拜聞教的聖女有通天徹地之能,這位教主卻極少露面。不知是何等人物。

心中正作此想,冷不相珠簾掀起,有一個人進來。楊漣亭轉頭看過去,只見此人已年過五旬,長須灰白,但是精神矍鑠,目露神光。楊漣亭趕緊站起身來:「前輩可是拜玉教教主?晚輩楊漣亭有禮了。」

長須老者緩緩上前,目光如電,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道:「楊大夫不必客氣,請坐。」楊漣亭坐下,他卻又說:「杏林會赴會者,必須逞一份醫案,不知楊大夫醫案何在?」

楊漣亭微怔,因他是聖女特地相邀,可沒人告訴他這個。正要說話,外面突然珠簾一響,卻是聖女阿緋走了進來:「義父!」她的聲音似怒還嗔,「楊大夫是我請來的客人,你怎麼可以問他要醫案!」

老者瞪了她一眼,說:「行有行規,既然當初定下規矩,豈可輕易違背?」

阿緋兩三步走到楊漣亭身邊,說:「現在寫,行了吧?」一轉頭看楊漣亭,卻是露了個調皮的笑:「這是我義父沐青邪。」

楊漣亭忙重新拜見,說:「沐前輩,在下確實不知有此規定,但請前輩給晚輩一點時間,這就準備醫案。」

阿緋扯了扯他的袖子,說:「別理他,這個壞脾氣老頭!」

沐青邪氣得,楊漣亭卻是真的打開醫箱,拿出紙筆,就在堂中開始書寫醫案。

沐青邪看了他一眼,又瞪阿緋:「女兒家家的,拋頭露面,一點也不知羞。」

阿緋怒了,瞪著眼睛:「你欺負我的客人,還不准我說話了?!」

楊漣亭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了,他跟長輩相處的時間極少,有限的光限里學的也是恭敬禮讓。然而阿緋跟沐青邪這樣的爭執,卻讓人覺得很親近,真正有一種家人的感覺。

也許是怕沐青邪再說出什麼讓楊漣亭難堪的話來,阿緋一直沒有走,就站在楊漣亭身邊。她沒有用什麼香料,身上卻有一股少女的氣息,如陽光下的春草。

楊漣亭落筆如疾雨,很快寫了一份醫案。阿緋最開始還跟沐青邪說話,後來慢慢地注意到他醫案的內容,最後輕咦了一聲:「你不寫大薊城瘟疫的醫案啊?」

沐青邪也很是意外。

赴杏林會寫醫案,不用問也明白是各個大夫資歷醫術最直接的體現。但凡投遞的醫案,無不是撿最有名、最轟動的病歷來寫。楊漣亭目前是紅人,無疑就是因為大薊城那場瘟疫。

可是他最得意之作,他並沒有拿出來。他寫了另一個病人的醫案,一個身患毒瘡、常治不愈的患者。

沐青邪將那份墨香未散的醫案拿在手裡,看了一陣,問:「為什麼寫這個?」

楊漣亭說:「大薊城的瘟疫雖然令人談虎色變,但其實並不典型。即使沒有在下,相信宮中的幾位太醫也一定會研製出醫方。在下只是僥倖提前出了方子而已。這位夫人的毒瘡,雖然知者甚少,但是患者卻多。我看過她在前幾位大夫那裡診治時用的方子,綜合之後,開了這個醫案。世間病症,疑難雜症的攻克固然能讓人揚名獲利,但絕大多數人,還是為老毛病困擾。我覺得這個醫案……也許能使更多患者少受苦楚。」

一席話,他在殿中娓娓道來,沒有炫耀,也沒有浮誇。沐青邪輕聲說:「你多大了?」

楊漣亭微怔,然後反應過來,說:「回稟沐教主,在下今年十五。」

沐青邪點點頭,說:「時候不早,你一路趕來也辛苦了,先行歇息吧。」說罷,命人帶楊漣亭去往早已安排好的凈室。等到楊漣亭走了,阿緋探頭過去看那份醫案,有些失望,說:「我還想看大薊城瘟疫的醫案呢。」

沐青邪神色嚴肅,說:「此人年紀雖輕,然醫者胸懷,當如是。」

阿緋翻了個白眼:「那你還為難人家!」

沐青邪轉頭看她,阿緋不樂意了,示威地揚了揚下巴。沐青邪嘆了口氣,說:「聽義父的話,以後不要跟這個人來往。等到杏林會結束,好好地送他下山吧。」

阿緋不明白了:「為什麼呀?你不是挺喜歡他的?」

沐青邪將那份醫案工整地鋪在案上,說:「阿緋,此人年方十五,可是你看看他這份醫案!」

阿緋湊過去,一邊看一邊說:「我覺得挺好啊,用藥嚴謹,份量明確……」一路看完,她說:「簡直找不到毛病嘛!」

沐青邪說:「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放在普通人家還是少不知事的年紀。可是你看看他的氣度,他的學識,阿緋,晉陽城中,可有人能探得此人家世、出身?」

阿緋有點明白了,說:「義父是懷疑,此人是有意潛入拜玉教姦細?可是是我們自己邀請他的啊!」

沐青邪說:「無論如何,以後不許你再見他!」

阿緋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走了。

楊漣亭在凈室住下,自有教眾奉上瓜果香茗。他站在窗前,看見窗外明月高懸,早開的春花如同月光的塗鴉。遠處隱隱可見神農像的隱子,他向窗外伸出手去,月光便盛開在他手心。

來到姑射山的第一個夜晚,他失眠了。

第二天便是杏林會,整個大燕稍有名望的大夫幾乎都匯聚在此了。就連太醫院也派了最德高望重的太醫前來參加。

正是春光濃烈之時,姑射山的桃花樹下設著矮几,地上鋪陳蘆葦編織的席子。大夫們長衫綸巾,圍坐在一起。桌上酒食甚豐,但沒有人動筷子,拜玉教會挑出近百份醫案,進行討論研究。

醫者的醫案,便如文人墨寶。一旦探究起來,那可是沒完沒了的。所以桃花樹下,落英層疊,圍著矮几而坐的大夫們有時候嘖嘖讚歎,有時候爭論不休。

沐青邪目光掃過諸人,發現坐在一角的楊漣亭一直面帶微笑,細緻地聽身邊的同伴評論一份醫案。他並不說話,如同一個謙虛而認真的小輩。

一直到醫案的評選結束,大家一致評出了三個最優秀的醫案,楊漣亭的醫案並不在其中。毒瘡這種病症,畢竟是太常見,也太微不足道了。大多時候甚至不會致人死亡,是以雖然也有人覺得他的醫案精妙,但是要挑出來作杏林會的魁首,顯然還是份量不夠的。

有人覺得惋惜,說他不應該出這個醫案。楊漣亭神色一直平靜,只是說:「在下本來就是晚輩,醫道淺薄,還需多加學習歷練,又豈是醫案選得不對。」

沐青邪嘆了一口氣,突然對身邊的護法說:「派個人前往晉陽,查查這位楊大夫的來歷。」

護法點點頭,拜玉教身為國教多年,在大燕可謂是根深蒂固,要查個人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杏林會的第二天,拜玉教照例挑選一些病患,由每位大夫診治。然後會挑選前十位大夫留在拜玉教,據說留下來的大夫,能夠真正接觸到拜玉教的精妙醫術。

這也是每位大夫視為畢生榮耀的一件事。

楊漣亭挑選了病人,從施針到開藥,他自認完美。然而拜玉教準備留下的十名大夫之中,並沒有他。

等到杏林大會一結束,沐青邪便令教眾將他與其他落選的大夫一起送下了姑射山。楊漣亭收拾東西的時候,沐青邪走了進來。楊漣亭知道沐青邪對他心有戒備,但是如今事已至此,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換取他的信任,只得說:「久聞拜玉教醫術精妙絕倫,無奈使出渾身解術也未能一觀。倒若沐教主見笑了。」

沐青邪說:「不,如果單論醫術,你比拜玉教之前留下的許多人都強。」

楊漣亭不料他說話如此乾脆,不由怔住。沐青邪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盒子,遞到他面前,說:「這是拜玉教的聖物,我們叫它九針。」

楊漣亭看了他一眼,不明其意。沐青邪說:「拿去吧,它對你會很有用。」

楊漣亭這才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只見裡面有一條比髮絲還細的蟲。周圍都是玉屑狀的沙,它在沙中,看不見有多長。沐青邪說:「九針會吞蝕傷口腐肉,其唾液能止血。如入血脈,能抑制體內出血。凡經九針處理過的傷口,皆不會感染。」

楊漣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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