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藏歌

天色大亮之後,德益堂終於開門了。不少病患慕名而來,早早地候在外堂。楊漣亭必須得去坐診,人還沒到,突然聽到有人問:「請問楊漣亭楊大夫可在?」

楊漣亭忙大步出去,只見外面站著一個灰衣男子,見他出來,忙拱手道:「這位一定是楊神醫了?」

楊漣亭回禮:「不敢當,閣下……」

男子從懷裡掏出一張綠色的帖子,說:「在下奉聖女之命,特地為楊神醫送杏林會的請帖。聖女再三叮囑,請楊神醫屆時務必光臨。」

楊漣亭忙接過帖子,說:「有勞。在下對拜玉教的醫術一直以來也是聞名已久,杏林盛會,一定前往。」

男子這才放心,道聲恭候大駕,轉身離開。

楊漣亭將請帖收好,眼看外面病患甚多,也不再去管冷非顏和左蒼狼二人,開始坐堂問診。

冷非顏和左蒼狼又哪裡是客氣的,趁著夥計們都忙,偷偷潛到廚房,反正也不會有旁人進來。

冷非顏把酒給左蒼狼滿上,說:「燕樓已經引起了藏劍山莊的注意,藏天齊試圖聯繫過我一次。」

左蒼狼面色凝重:「藏劍山莊能執武林之牛耳,不會只是浪得虛名。上次我們殺死藏鋒實屬僥倖,你必須小心。」

冷非顏聳了聳肩:「我當然不會理他,不過你說,他會懷疑燕樓跟主上有什麼關係嗎?」

左蒼狼搖頭:「他懷疑也沒有用,找不到藏鋒的屍首,沒有證據,懷疑永遠只能是懷疑。」

冷非顏伸了個懶腰:「我要先走了,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你自己保重。」

左蒼狼嗯了一聲,冷非顏起身上樑,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德益堂。

晉陽城,天平巷,冬陽淺金。冷非顏向前疾行,正要步出巷口,突然身後有人輕聲喊:「顏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冷非顏微怔,轉過頭便見到藏歌。他身著荼白深衣,外搭黑色披風,乾淨而素雅。冷非顏眉眼低垂,瞬間變成了柔情似水的女兒模樣:「藏公子。我……」她回頭看了一眼天平巷的德益堂,說:「上次在晉薊古道,承蒙楊大夫救治。這兩日得知他已回晉陽,小女子特地前來向他道謝。」

藏歌點點頭,說:「難得顏姑娘也是重情重義之人。如今大薊城戰勢已歇,疫病也得到控制,姑娘是否就要前去省親了?」

冷非顏沒奈何,只得道:「正是。如今謝過了楊大夫,小女子便要前往大薊城了。」

藏歌說:「此去大薊城路途遙遠,姑娘一個獨身,難免多有不便。正好我要再去一趟晉薊古道,不如索性便送姑娘過去吧。」

冷非顏當然是求之不得,當即一口答應下來:「那就有勞公子了。」

藏歌到晉薊古道,無疑還是尋找藏鋒的下落。藏鋒失蹤多日,藏劍山莊也開始意識到是凶多吉少了。江湖上傳言,藏鋒是死於一個名叫燕樓的組織之手。然而燕樓在哪裡,為什麼要對藏鋒動手?主要成員是些什麼人,在哪裡活動?藏劍山莊一無所知。

藏劍山莊派了眾多人手出來打聽,可是仍舊一無所獲。

藏歌當時與藏鋒約在晉薊古道的小客棧碰頭,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兄長一定是到過晉薊古道。是以還是決定再前往尋找一番。

可冷非顏又哪裡是真心要去大薊城的。如今燕子巢事務繁多,她跑來跑去好玩啊?只是藏歌這玉樹臨風的模樣,真真是合她胃口,陪著玩玩罷了。

二人一起上路,冷非顏仍然坐馬車,藏歌自己趕車。他雖熱心,然後眉眼之間仍然隱隱可見憂色。一路之上並不健談。

冷非顏就覺得這個人真是有意思,他哥這麼久都找不到,他竟仍然有心思管旁人的閑事。一路之上,藏歌目不斜視,言行舉止之間,無不是發乎情、止乎禮。

及至到了晉薊古道,藏鋒得入密林探查。這裡乃是盤龍谷的山脈,綿延起伏,要仔細搜查不是件容易的事。藏歌說:「顏姑娘,在下另有事情,可能要在此逗留數日。我令藏劍山莊的人護送姑娘前往大薊城,一定陪姑娘找到親人。」

冷非顏說:「藏公子可是在找什麼東西?」

藏歌卻沒多說,藏鋒失蹤的事,藏劍山莊並沒有對外宣揚。冷非顏說:「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承蒙公子照應。如蒙公子不棄,就讓我同公子一起入林找尋吧。」

藏歌眉頭微皺,說:「林中恐多蛇鼠蟲蟻,姑娘還是……」

話未落,冷非顏就說:「我只是在想,上次與公子在晉薊古道相遇,公子定也是在找尋某人或者某物。如果當時沒發現,如今再找,恐怕也難有線索。但是如果多一個人,用另一雙眼睛去尋找,或許能有所獲也不一定。」

藏歌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不由說:「走吧。」

冷非顏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一起入了山林。彼時正是深秋時節,落葉層層疊疊,藏歌說:「我在找一個人,他約我在古道客棧相見,可如今,已經過去了七個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的擔憂終於完全顯露出來,如同掠過朗月的陰雲。冷非顏說:「是公子的親人嗎?」

藏歌嗯了一聲,兩個人在深草亂樹之間仔細搜尋。可是山脈延綿,古道縱橫,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個月,想要找到一星半點微末的痕迹,談何容易?

天色漸漸晚了,藏歌反應過來的時候,周圍已經陷入了黑暗。他們離官道已經相當遠。

看見身後仍然跟著他深入山林的冷非顏,他不由就多了幾分歉意:「顏姑娘,天色已晚,今夜咱們恐怕只能歇在林間了。」

冷非顏攏了攏衣裳,說:「我去升火。」她身上倒是帶了火摺子,如今找了一堆枯葉,周圍架上乾枯的樹枝,火光入林,密林更加幽暗。

藏歌摘下身上的包裹,拿出乾糧,遞給冷非顏。

冷非顏沒有接——兩隻手扒拉柴火的時候弄得全是泥垢。她站起身來,問:「這裡有可以洗手的地方嗎?」

藏歌連忙站起身來,說:「有,這裡與益水相鄰,姑娘跟我來。」

冷非顏其實知道路,但依然規規矩矩地跟著他,行不多時,就來到益水之畔。穿林而過的益水流水淙淙,冷非顏傾身彎腰,去洗手。藏歌就站在離她不遠處,似乎怕她落水,不敢遠離。

冷非顏素手掬水,深秋的水其實是有些寒涼的,然而這對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孤兒營一年四季,誰又是用過熱水洗澡的?

她洗過手,用絲絹沾了水擦臉,藏歌見狀,忙別過了臉。他畢竟年輕,雖然平時風花雪月之地也沒有少去,然而從沒有和哪個女孩如此親近。何況冷非顏的姿容,偶爾一個回眸,眸若秋波,若真是半點不起綺念,也是不可能的。

冷非顏見他沒有往自己這邊看,腳往河邊泥沙鬆軟之處一探,「啊」了一聲,整個人撲進了河裡。藏歌一驚,幾乎瞬間趕到,但還是遲了一步,只扯下了她羽緞的雲肩。

眼見她在水裡撲騰,藏歌沒有一絲猶豫,當即跳入水中,將她半摟半抱,拖上了河岸。

冷非顏一身濕透,如同抱緊落水後的最後一根浮木,她緊緊抱著藏歌。藏歌輕聲說:「顏姑娘?不要驚慌,不要驚慌。」他一邊安撫冷非顏,一邊將她抱回火堆旁邊。

兩個人從頭到腳都滴著水,夜風一吹,就連藏歌都忍不住縮了縮肩膀。他想把冷非顏放到地上,冷非顏用力抱著他的脖子:「藏公子!藏公子!」

藏歌沒辦法,只好輕輕擰乾她滴水的發尾,說:「別怕,我得搭兩根樹枝,我們烘烘衣服,我不走。」

冷非顏緩緩鬆開他,那時候她細嫩的臉頰全是水濕,肌膚比玉通透。她的眸子映著火光,裡面盛載著哪怕最名貴的珠寶都難以企及的溫潤軟柔。藏歌只覺得自己心跳加快,濕衣貼在身上,人卻是心如火燙。

他極快地找了幾根樹椏,就在火堆旁邊搭了個簡易的架子,隨後脫了外袍搭在架上,正好遮住冷非顏,聊以避風。

他只穿著白色的裡衣,看了眼冷非顏,說:「顏姑娘,這一身濕衣若是這樣穿到天亮,只怕要生病。」

冷非顏說:「可……可是……」這深山荒林,孤男寡女的……她要說的話,藏歌當然懂。他坐到架上濕衣的另一邊,說:「顏姑娘不必擔心,藏某……定不會有半分越矩之處。」

冷非顏心裡那個罵,這個男人怎麼這麼磨嘰,小小年紀就一木頭!老子都做到這一步了,你丫還在那裡裝什麼正經。罵歸罵,聲音還是極盡羞澀與溫柔:「那裡正是風口,公子的衣裳也還濕著……不如……不如公子還是坐過來吧。」

藏歌卻說:「在下乃習武之人,些許濕寒,不算什麼。姑娘不必擔心。」

冷非顏也是服了這個人,沒辦法,脫了衣服烤火。然後她枕著一根橫倒的樹桿,閉目假寐。火堆在她耳邊獵獵燃燒,偶爾睜開眼睛,只見迎風微盪的衣裳之後,隱隱約約映出那個人的影子。

十一月的荒林古樹之下,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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