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行

待宮宴出來,左蒼狼跟許琅並肩而行。楊漣亭跟她在人前不好走得太近,幾乎沒有怎麼說過話。

經過濃華殿時,突然有人低聲叫她:「左姑娘?」

左蒼狼回過頭,只見花磚小道搖曳的樹影之下,站著一個侍女。

左蒼狼記性不錯,一眼就認出是姜碧蘭身邊的侍女繪月。她以前到慕容炎府上為姜碧蘭送過書信。左蒼狼走過去,問:「你怎麼在宮裡?」

繪月急急地塞了一方羅帕給她,說:「請左姑娘務必替我家小姐轉交給二殿下!」

話落,急急地走了。

左蒼狼握著羅帕走過來,許琅還在等她,見她面色有異,說:「怎麼了?小宮女跟你認識?」

左蒼狼含糊地說:「以前見過一面,她不是姜大人家的侍女嗎?怎麼會在宮裡?」

許琅說:「姜丞相的女兒被指給太子為側妃,王后娘娘經常召其入宮陪伴,姜家的侍女在宮中,倒也不奇怪。」

左蒼狼應了一聲,這兩個人的姻緣,終究還是斷了么……

出了宮,許琅等人去了兵曹,左蒼狼片刻也未曾停留,直接去了慕容炎府上。

當時已是二更天,街上已少行人,然潛翼君府上卻是燈火通明。左蒼狼剛剛走到門口,就有人上來牽馬。左蒼狼說:「殿下歇息了嗎?」

下人恭敬地道:「回少君,殿下一直在水榭相候。」

左蒼狼心頭微暖,抬步入府,只見故景如舊。幾個月的時間,如同不曾分別。

她在花木疏影之間緩緩行走,十一月的風已染霜寒,然而心頭卻似乎有一團火,火焰波及,不覺秋意。遠處有琴聲撥花穿林而來,左蒼狼踏著曼妙琴音而行。只見水榭之上,有人憑欄而坐,臨水撫琴。

晚風貼水而至,他素衫廣袖,於水月花林之中,佔盡了風流。

左蒼狼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在水榭之下止步。待一曲終了,慕容炎起身,雙手輕撫朱欄,問:「你要到下面站到什麼時候?」

左蒼狼這才回過神來,快步上樓,施禮道:「主上。」剛剛傾了傾身,慕容炎已經輕按她的手:「免了。」他指間的溫度,稍觸即分,卻燙傷了深秋。左蒼狼微微抿唇,終於說:「晉陽城人多口雜,楊漣亭不便前來,還請主上恕罪。」

慕容炎微笑,說:「坐吧,有些日子沒見了,你倒是學會了這樣生份地對答。」

左蒼狼在他對面坐下來,有下人送了酒。左蒼狼趕緊起身,提壺為他斟酒。慕容炎席地跪坐,腰身筆直。他沒有動,就那麼安靜地看她,目光如有實質,左蒼狼幾乎握不住微涼的酒壺。

「承蒙主上賜酒,屬下先干為敬。」她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真烈,入喉如烈火。慕容炎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逗留,微帶好奇,說:「我又不吃人,你緊張什麼?」

左蒼狼瞬間面色緋紅,羞澀漫延開來,少女的肌膚盡染胭脂痕。慕容炎也覺得有些好笑,輕呷了一口酒,說:「六十年的千里醉,也經不起你這樣喝。」

左蒼狼尷尬得不知所措,好在這時候侍女上了小菜。慕容炎說:「先吃點東西,空腹飲酒傷身。」

左蒼狼這才緩解了尷尬,突然想起一事,說:「出宮的時候,姜姑娘的侍女托我將此物轉交給主上。」說罷,呈上香帕。

慕容炎接過來,展開看過,隨意掖入袖中。那一瞬間,他的目光如同浮雲遮月,晴朗盡斂。左蒼狼對姜碧蘭的性格,倒是了解一下,當下小聲問:「姜姑娘,是約主上私下相見嗎?」

慕容炎拿清露給她兌了杯中酒,說:「嗯。」

左蒼狼問:「主上……何時赴約?」

慕容炎說:「今夜申時,唱經樓下。」

左蒼狼微怔,最後還是說:「主上……要去嗎?」

慕容炎說:「去吧。」轉頭看她,說:「先吃飯。」

一直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左蒼狼跟著他出了府門,直奔唱經樓。

街巷空無一人,晉陽如同一座空城。左蒼狼跟在慕容炎身後,他身上香氣飄飄浮浮,如同一場幻夢。耳邊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但是那聲音也是極低微的,如同心跳。

雖然只是同他一起,赴他心愛之人的一場約會,但這一路的相隨,已是千萬美夢中最迷人的一種。哪裡飄來桂花的香氣,風又經過什麼樹,搖下一串甘露。

她沒有感覺,有那麼一瞬,這深秋朦朧的夜色融化了她的神魂,沒有路人,他是唯一的過程。

唱經樓近在眼前了,左蒼狼停住腳步,慕容炎頭也沒回,說:「過來吧。」

左蒼狼怔住,良久問:「不會打擾主上跟姜姑娘嗎?」

慕容炎說:「她不會來。」左蒼狼有些意外,問:「可是她明明約了主上……」

慕容炎說:「姜散宜是個精細之人,眼看她跟皇兄的婚期已定,這個時候定是格外小心。蘭兒……不可能出來。」

左蒼狼沉默,許久,問:「既然主上知道姜姑娘不會出來,又何必來這裡等呢?」

慕容炎抬起頭,看向夜色中同樣沉默無言的唱經樓,微笑:「她可以不來,我卻一定會等。」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夜色更濃,最後又慢慢變淺。風露沾衣,而他仍然站在唱經樓下,素錦的披風被風撩起,如同漸漸伸展的羽翼。左蒼狼說:「主上……定會等來姜姑娘。」可是漸漸的天色將亮,天空飄起了細雨。

慕容炎微笑,突然說:「唱經樓上有一尊古佛,據說十分靈驗,你要進去看看嗎?」

左蒼狼說:「好!」你說什麼,都是好的,只要你能暫避風雨。

慕容炎身形一躍,踏過飛檐斗拱的唱經樓,身入青煙,躍入了二樓。

左蒼狼跟著他,這時候才發現他居然身手不錯。慕容炎帶著她潛入樓中,繞過滿殿神佛,來到最後的佛堂。長明燈忽明忽暗,映照著厚重莊嚴的佛像,左蒼狼問:「就是他嗎?」

慕容炎說:「嗯。」

左蒼狼走到他面前,合手下拜。回頭見慕容炎,仍然站在殿門口。她問:「主上不過來拜拜他嗎?」

慕容炎搖頭,左蒼狼說:「主上不信神佛?」

慕容炎說:「我要的,佛給不了。佛給的,我不想要。不信也罷。」

左蒼狼卻煞有其事地上了柱香,慕容炎一直站在殿外,窗外雨聲淅瀝,世界安靜得如同一副畫卷。

左蒼狼站在佛前,久久凝視古佛雙眼,古佛依舊微笑著,目光低垂,溫柔而慈悲。慕容炎說:「走吧,許了什麼願,需要這麼久?」

左蒼狼不說話,反問:「如果讓主上許願,主上的願望會是什麼?」

慕容炎說:「我從不許願。」他在深宮之中,走過了最艱難的歲月。那些輕蔑的目光將心熬成了鐵,靈魂浸染了毒液,從此他強大而清醒,忘記了祈願。

左蒼狼跟他走出唱經樓,雨仍未停,慕容炎說:「溫砌不會在晉陽久留,你回兵曹等他吧。」

左蒼狼停住腳步,說:「是。」先前並未想到會在雨夜行走,她穿得並不多。

慕容炎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左蒼狼怔住,慕容炎微微俯身,替她繫上披風的系帶。那時候他的臉就在她臉前,呼吸溫軟而凜冽,左蒼狼抓緊那素色的衣角,忘了拒絕,也忘了道謝。

離開唱經樓,行不多時,天便亮了。有百姓早起,開始了新一天的活計。晉陽城如同庸懶的嬰兒,在晨光之中慢慢地睜開眼睛。左蒼狼經過太平巷,提氣上牆,潛入了德益堂。

德益堂的夥計可是沒這麼早開門的,裡面還很安靜。她溜進楊漣亭的小院,楊漣亭的房間里卻已有客人——冷非顏正在喝酒呢。

見她過來,楊漣亭和冷非顏毫不意外,桌上甚至準備了她的杯盞。

冷非顏說:「我說你這個人,重色輕友也要有個限度吧?我們擱這兒等你大半夜了!」

左蒼狼苦笑:「我的錯,我自罰三杯。」說罷拿起杯盞,冷非顏和楊漣亭倒是一起舉杯,跟她碰了碰杯。杯酒入喉,冷非顏說:「你這次從西北回來,面對你兩位至交好友,有什麼表示啊?」

左蒼狼有些尷尬:「這個還真沒有。回來得太匆忙,不信你問楊漣亭,大薊城除了死人什麼都沒有!」

楊漣亭習慣了冷非顏胡鬧,也不搭話。冷非顏站起來,從腰間摸出兩枚金色的暗器遞給左蒼狼和楊漣亭,嘴裡可不饒人:「大老遠回來還得我送你們禮物,唉,我認識你倆有什麼用!」

左蒼狼笑著從她手裡接過那枚暗器,發現是純金所制,狀如飛燕,不由問:「這是什麼?」

冷非顏說:「燕子巢的信物,收好,必要的時候可以到分舵求助。」

左蒼狼點頭,說:「這禮物貴重。」冷非顏冷哼,說:「我成立了一個燕樓,招攬了一批拿錢賣命的亡命之徒。但是價錢也高得要命,你們誰要仇家別忘了關照一下我。」

左蒼狼笑得不行,卻還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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