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尼克現在的心情不怎麼好，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馬車正被擁擠人群堵到路旁，還因為那陣陣歇斯底里的吶喊……
「信仰正在受到褻瀆，而我們都被蒙在鼓裡……」
「貪墨善款、中飽私囊。道德敗壞、欺男霸女……神職人員玷污了神明威儀，神殿已經不再純粹。我們要……」
「聖戰！聖戰！去聖光城，去北方神殿總會，這事必須要給我們個交代……」
……
「哼，一幫愚夫！」放下車簾，達尼克撇了撇嘴，神情大是不以為然。
達尼克就職於城中文宣廳，也就是每天編纂發行報紙的地方，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行政文職人員。
關於異界報紙的歷史無需贅言，實際上也並沒有好講的，因為在布蘭王廷意識到這看似不起眼的東西所蘊含的巨大能量後，就將報紙牢牢掌握在了手中，成為帝國不折不扣的傳聲筒，以及教化萬民的獨有平台，民間不可私自創辦發行。
而如達尼克這類人，因為職業緣故，每天都要接觸浩如煙海的信息，所以可看做是這世界中見識比較廣闊的人。
當然，誰給飯吃，也就給誰幹活，這道理不管放在哪都是主流規則。
所以即使早就知道信徒暴動的事情，也大致清楚其中的貓膩與齷蹉。但在王權與神權緊密聯繫的布蘭政治體系下，達尼克他們自然不會選擇將之搬上報紙，反而是竭力粉飾太平，營造出一片和諧氛圍。
倒是在私下討論中，達尼克曾與一個互相看不順眼的同事打了個賭。對方認為這事絕難善了，而達尼克對此則有不同意見，他認為這事很快就會被強行壓下。
只是令他有點沒想到的是，只是幾天，在沒有經過任何大規模的宣傳下，這事情竟然就能鬧到這地步，甚至是到了他的眼下……
當然，就算如此，達尼克也不認為他會輸了這場賭局，因為他對光明神殿和布蘭王廷的勢力，有著絕對的信心！
之前的灰衣軍怎麼樣？宣傳時各種震撼消息甚囂塵上，甚至是一度蓋過了官方報紙的風頭，各種打臉，各種熱鬧。但現在呢？不也一樣消聲滅跡了嗎……
不屑搖頭：「鬧去吧，也蹦躂不了幾天。」
這時，前窗外傳來一道聲音：「老爺，不行啊，這整條街全是人，估計一個時辰內馬車都別想動彈。」
眉頭微皺，再等一個時辰那就要遲到了，達尼克無奈起身：「算了，我步行過去，你晚上再過來接我吧。」
「什麼？老爺你大點聲說，我聽不見……」
「我說……」皺眉吸氣，張了張嘴，隨即又無奈搖頭。達尼克索性拉開車門，踏步走下，一抖，陣陣聲浪驀地山呼海嘯般清晰壓來，空氣似乎都灼熱了幾分。
「該死，鬼喊鬼叫什麼……」達尼克被嚇了一跳，差點沒跌下車廂，不由嘟囔咒罵。隨即與車夫近距離比劃手勢交代了下，順著街道兩側無奈跨入人海之中。
這城市的教堂早在前幾天就被推平，不過信徒的怒火似乎並沒有因此降下分毫，現在正計畫著徒步遠征，直抵聖光城下，讓神殿總會的大人物們給他們個交代。
當然，這舉動在達尼克看來是極其荒謬的。因為若真鬧到那地步，布蘭帝國肯定會出手干預，這些信徒能離開所在城市就不錯了。
「喲，這不是達尼克嗎？呵呵，好巧啊，車子被堵了？」
一道在達尼克聽來有些熟悉，更有些討厭的聲音在耳旁響起，轉頭，一個身著青袍的中年男子正撥開阻擋人群走來，果然……是那個與他在文宣廳互相看不順眼的同事，撇了撇嘴：「說我？你不也一樣嗎？」
攤了攤手：「這還真不是，我早就料到今天狀況會有點複雜，所以選擇了步行。」
「噢，是嗎？」信你就有鬼了……達尼克撇過頭去，神色不愉。
中年男子像是沒有感覺到達尼克這不歡迎的態度，當然，更有可能是感覺到了但不在意，眯眼看著街道上甚至佔了貴族車道的擁擠人群，嘴角不禁上揚：「呵呵，看這樣子，那賭約我要贏咯。」
小人得志，就知道你會說這個……達尼克輕哼一聲：「哼，未必吧。」
「哈，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沒辦法啊，事實就擺在眼前……推倒教堂、與神職人員衝突、現在又搞起遠徵聖戰。更恐怖的是這蔓延速度，短短几天，接連跨越十餘座城鎮……嘖嘖，這事鬧大了啊！神殿毫無作為，光靠我們在報紙上寫那幾篇不痛不癢的文章，完全不起作用嘛。」
這番分析聽來還是有些道理的，不過這中年男子同樣是布蘭行政人員，出發點當然不會是看著光明神殿倒霉，幸災樂禍。大抵是因為在見識上能勝達尼克一籌，所以才說出這些不敢在報紙上發表的話語。
不過達尼克也不是平庸之輩，聞言當即反駁道：「你說的太誇張了，像是在演戲劇……這事之所以鬧到如今這地步，只是因為布蘭帝國與光明神殿並沒有真正出手罷了。等那邊一發力，這場鬧劇定然會迅速平息下來。」
「哈哈……」大笑幾聲，中年男子明顯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布蘭帝國那邊我不敢說，但是光明神殿，嘿嘿，你認為他們敢出手嗎？」
達尼克聞言頓時啞然，是了，信徒又不是邪惡異端，打不得也罵不得，否則後果只會更加不可收拾……最後底氣不足的說道：「單是布蘭帝國的力量已經足夠！」
「那我們拭目以待吧，呼……」說話間，兩人已是離開擁擠街道，來到寬敞的城中廣場。這裡的信徒數量明顯少了許多，中年男子整了下凌亂青袍，不由長鬆了口氣，隨即轉頭笑道：「不過，呵呵，我覺得你該提前準備好賭金才是。」
達尼克臉色頓時一黑：「哼，彼此彼此！」
話不投機半句多，儘管兩人的目的地一致，但現在都沒了同行的興緻，就要藉此分開。不過就在這時，驀地——
嘩……陣陣喧嘩聲自來時方向忽然傳來，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這瞬間提高無數分貝的吵雜聲音，明顯不正常。
愣了愣，中年男子順手拉住一個從旁跑過，滿臉激憤的青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放開……你還不知道？」那青年好像是個神殿信徒，掙開拉扯後，破口大罵：「娘的，守城那幫士兵竟然不讓我們出去，還傷人，這事沒完……」
「呃……」
「哈哈……」達尼克聞言心中一動，隨即不由放聲笑道：「我說什麼來著，我說什麼來著。布蘭終於動手了，他們蹦躂不了幾天了。你啊，還是見識太淺……你這麼看我作什麼，想要認輸嗎……」
咽了口口水，中年男子哆哆嗦嗦的伸手指向達尼克身後：「你看、看啊……」
不屑撇嘴：「你不至於吧，這種老把戲也玩。我轉頭看了，你是不是就要趁機逃跑，賴掉賭局？有意思嗎？」
「我……」深吸一口氣，震驚暴吼：「你特么倒是看啊！」
「喲，還越演越像了。我就看了能怎麼樣樣樣……」轉過頭來，達尼克身軀驀地劇震，臉上定格著一種叫做「傻眼」的表情。
視線中，通往城中廣場的各個主幹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好似螻蟻，又好似江海湖泊，從四面八方不斷匯聚而來，聲勢震天撼地，不可阻擋！
男女老幼、貧賤貴富……無數張面孔模模糊糊，雜糅一處，最後拼成了個略顯猙獰扭曲的表情——出離憤怒至惡向膽邊生的同仇敵愾！
看著眼前這壯觀而恐怖的一幕，達尼克無意識的張張嘴，心中隱約感覺這場賭局，自己貌似是要輸了……
……
信徒徹底暴動一幕當然不只發生在這一座城市，實際上，短短几天功夫，周遭城市相繼陷入暴動狀態。
光明神殿存世千年之久，散播的信仰種子，於大陸於人心皆是根深蒂固般的存在。異界民眾無論貴賤，幾乎都是光明神的信徒。所謂區別，也僅僅只是狂信徒與普通信徒的差異……
而也正是這種龐大到恐怖的底蘊，一旦出了問題，那麼反噬效果將會是同樣的恐怖到龐大！
若是打個比方，將神殿比作雪山，暴動信徒比作雪球。那麼當這個雪球從雪山頂上扔下時，就算它起初再不起眼，也必將會成為無可抗衡的龐然大物！
唐恩是那個扔雪球的人，但也僅僅只是做了「扔」這個動作而已。至於後果如何，他無法想像也不會去想像。
那不是唐恩該考慮的問題，他只需要知道一點——當有信徒產生聖戰這個念頭，並成功跨出第一步後，將神殿趕出北方的計畫，也就將正步入實際狀態！
當然，在唐恩看來，這速度還是太慢，他現在需要一點推力……
……
幾家歡喜幾家愁，達尼克心情不好，但在寒水城中，卻有一個人心情大好，甚至是快要狂喜到瘋癲的地步。
這是個紅面老者，別人一般稱呼他為安老，表面上的身份是個普通傭兵。但在暗地裡，卻也是個賞金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