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終曲 結局 雲破日出(一)

「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但沒死畢竟是好事,你用不著這麼沮喪吧?」羅睺蹲下去,戳戳神色恍惚的明夕玦。

明夕玦被深深的自我厭棄包圍,壓根就沒理會羅睺。

縱然入魔,他也沒辦法捨棄心中最後一絲良知,所以他耗盡源力,讓自己沒有任何退路,就是想與鴻鈞,與整個世界同歸於盡。

如果我也死掉的話,就不會在往後漫長的歲月中背負毀滅世界的罪孽,飽受心理折磨了吧?

他幾乎是以一種迫切的心情迎接死亡的到來,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夠在洪荒終結,卻偏偏連求死都不能。

明夕玦渴望真正的自由,而不是這樣牽線木偶般的人生,但主神太過強大,已經不單單是資質好、心境優外加努力修行就能超越的,隨著歲月的推移,他們差距只會越來越大,永遠沒有盡頭。何況他先前不管不顧,墮入魔道,從今往後想要晉陞哪怕一小步都難如登天,更不可能擁有與主神對等談話的資格,從而脫離主神的掌控。

這樣黯然無光的未來給他帶來深沉的絕望與黑暗,如果再這樣得到又失去,什麼都留不住,還不如現在死了好。

羅睺知道明夕玦有秘密,這個秘密才是他情緒不穩的最大因素,否則他既非三千神魔,又沒有別的機緣,怎麼可能在世界歸於混沌,聖人都灰飛煙滅的情況下活下來?但他有秘密,自己又何嘗沒有?所以羅睺笑了笑,對明夕玦說:「你要死也得找別的地方,別死在這裡。」

明夕玦不經意抬起頭,不由怔住,隨即又露出一絲苦澀。

天地歸於混沌後,世界自然要重組,是以混沌之氣不住往中間收攏、壓縮。可以想像,到了最後,整個世界定是形成一個雞蛋的形狀,將孕育出來的生命全部包裹其中。眼下空間尚未閉合,自己當然能隨意離開這個世界,換而言之,毀滅世界,也是一種意義上的超脫空間。

儘管意外達成了從前的目標,讓他略加振作起來,明夕玦的臉上卻依舊不見任何喜色,他想起羅睺話里的古怪之處,不由出言詢問:「你不和我一起離開么?」

羅睺微微一笑,收斂了曾經的桀驁狂狷,反問:「我為什麼要走?」

沒等明夕玦說什麼,他又問:「我花了數萬年的時間觀察月緣,自信無論是他的言行舉止還是思維方式,我都能將之模仿得天衣無縫。就算月緣本尊前來,都會在我的模仿下質疑自己是否是真實的,你是如何發現我的呢?」

明夕玦隱約捕捉到了什麼,卻一時間想不到關鍵,便坦然相告:「就算你再怎麼不重視巫族,也不可能會將有關盤古的事情告訴月緣,因為月緣不夠資格。」

「果然,我也猜到失誤是在這裡,但這個秘密壓在我心中太久了,總要誰來幫我分擔一下痛苦。」羅睺的神色有些悵然,「事實上,我當初不僅進了祖巫殿的最深處,還得知了一個足以顛覆我整個世界的秘密。」

說到這裡,羅睺下意識地停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方低聲道:「祖巫殿供奉的不過是盤古一縷執念的殘留,盤古真正的靈魂分身……是我。」

明夕玦被這個事實震住,下意識地問:「盤古知道么?」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了傻話,羅睺是盤古分裂的靈魂,盤古怎麼可能不清楚?

果然,羅睺臉上的酸澀怎麼都無法掩住:「我一直以為,自己能成為三千神魔中唯一全身而退的存在,完全仰仗無雙的智慧與機謀。得知自己的身份後,我才明白,我之所以活下來,完全是因為盤古不殺我。」

我是他刻意分出的一部分靈魂,他希望我代他去看著這個世界,又怎會殺我?

明夕玦還是覺得此事太過不可思議,不由追問:「你既是盤古分裂的靈魂,『道』為何與他截然相反,想要毀滅這個世界?」

「因為我靈魂不全。」羅睺平靜地訴說殘酷的事實,「這個世界永遠重複著開闢——完善——毀滅——開闢的過程,但能夠完成開天闢地這一使命的只有盤古,他不能一次就死去,必須循環往複,不停地為這個世界付出。所以我的宿命就是妄圖滅世,然後被囚禁在混沌最深處,日復一日吸納世界本源,修補破碎的靈魂,待世界毀滅後,活下來的我擁有了足夠強大的靈魂,回歸天地的萬物也會漸漸變成我的身體……」

說到這裡,他不自覺地抬了抬頭,似是想獲得一絲陽光來溫暖自己,卻終究無果。

「活下來的我,就成了另一個盤古。」

「這……」明夕玦不住說什麼好,他下意識地反駁,「但你與盤古的性格,根本就南……」

「我什麼都體驗過,唯獨不知曉魂飛魄散,軀體不存的感覺。」羅睺打斷明夕玦的話,似笑非笑,「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如盤古一般期待新世界的誕生,並心甘情願付出自己的一切呢?」

明夕玦發現羅睺不是開玩笑,便沉默了好半天,才艱難地說:「你不想去外面看看么?看看源世界的樣子……」

「原來那片比天更高,深於混沌的地方叫做源世界?」羅睺眼中不自覺地流露一絲嚮往,卻又輕輕搖頭,對明夕玦說,「你走吧!」

「羅睺,你真的……」

羅睺撫摸葬月槍,沉默了很久,方道:「倘若未來的某一天,你有幸來到我塑造的新世界,就去我脊樑所化的高山之巔靜坐一時半會,傾倒一壺薄酒,算是對我的祭奠。」

說罷,他毫不猶豫地將力量消耗殆盡的明夕玦推出圈外,自己則向黑暗的深處走去。

我從不相信宿命,一心只想與天爭,證明自己的道才是正確的。後來才明白,我的滅世之道與盤古的開天之道,實際上是一個完美的圈,組成了洪荒的誕生與毀滅。

我原先嗤笑盤古的善良,為新世界的誕生犧牲了自己還無怨無悔,唯余不甘,現在卻發現,原來心愿已了,覺得前路茫茫,不知應該做什麼的我,也是願意這樣做的。

我這一生,曾轟轟烈烈地與天下為敵,也從始至終貫徹自己的理想,最終還達成了願望,已經沒什麼捨不得了,那麼,就這樣吧!

盤古也好,羅睺也罷,不過是輪迴的始與終。縱然我是你的靈魂分身,我存在是你放水的結果,我也能以實際行動告訴你,我不比你膽小,不比你自私,更不比你差。

想到這裡,羅睺笑了笑,神色卻有些悵然。

原來,無論滄海桑田如何變幻,銘刻在他心底最深處的,永遠是天地未開闢時的記憶……這個環,是讓它繼續下去的時候了。

明夕玦靜靜站在圈外,望著混沌之氣慢慢合攏,將這個世界包裹起來。

直到最後一刻,那一襲紅影都不曾出現。

明夕玦不再猶豫,利落轉身。

洪荒的毀滅是他的罪,他必須背著這些無法原諒的罪孽走下去,縱然一生一世被心魔糾纏,也是他選擇的道路。

不過,在此之前……

「你堵我堵得真及時啊!」冷冷撇著彷彿沒骨頭一樣隨意站著,毫無形象的宿塵弦,明夕玦語帶不善。

宿塵弦的笑容很是純潔無辜:「這不是……怕你找不到路么!」

明夕玦掃了一眼遠處若隱若現的宮殿,對宿塵弦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無比敬佩。

來到洪荒後,他屢屢回想過去,便發現宿塵弦與雷納德根本不是一路,這貨從頭到尾都在偽裝,最後關頭還不忘坑雷納德一把,自己完美地飾演了一個卑劣的反派,讓明夕玦將火力全部集中在雷納德身上。所以對宿塵弦專門在洪荒世界外蹲點堵他的原因,明夕玦可是相當好奇。

「吶吶吶,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純潔無辜的我。」宿塵弦攤了攤手,狀似無奈道,「縱然變態的結界消失,但這片區域已經被無數年的陣法折騰得不成樣子,沒人帶路的話,你隨時會墜落到某個世界,又得想盡辦法,還不知道能不能出來。對於用非正常手段上來,嚴格來說還不算是掌控者的你來說,這些地方可是相當危險的。」

明夕玦略加思考,便問:「你接受了主神的命令?」

宿塵弦撓撓頭髮,似是相當苦惱:「也不算是……其實我蠻同情你的,以前我還不信藍說得話,誰知見了那位大人一次後,我就不想再看到他第二次……」

對於宿塵弦這等拙劣繞開話題的方式,明夕玦不置可否,便單刀直入:「這樣說好了,宿塵弦,你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說我只是單純地好奇,你相信么?」宿塵弦懶洋洋地說。

如果能看到此生最盛大的一場煙火,縱然下一秒就死去,我也會面帶微笑,因為此生無憾。

明夕玦輕輕點頭,倒讓宿塵弦嚇了一跳,心想我這個捅過你一刀的人說得話,你還真相信了?

不得不說,這還真……

明夕玦跟隨宿塵弦七拐八饒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來到宮殿正門,宿塵弦一臉抑鬱:「真是差別待遇,我可沒見正門開過……」

「我不認識路,怎麼辦?」明夕玦很認真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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