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宋遼戰爭 第012章 風摧秀木

太宗皇帝在太原城中將軍民人等撫慰了一番後,甩手離開了,走的時候很有些倉促,倒像是京師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樣,令眾臣都感到非常詫異。

按道理,既然契丹的使者已經來了,皇帝怎麼也應該接見一下,顯示一下中華上國的威儀,就這麼草草離去,未免有失禮數,授人以話柄。

楊家在太原府中是有宅第的,我們將老令公的靈柩停在了舊宅中,然後派人火速回京師通知天波府中眾人,一時之間,整箇舊宅裡面都是前來弔唁的舊日親朋。

楊老令公在北漢出仕時,曾在太原城中與宋軍苦戰數十日,後來歸降也是受了北漢國主的詔命,不得已而為之,其英雄形象很是受太原軍民欽佩,再加上他長年駐守北疆,守土衛民,深得人心,因此前來弔唁的還有不少的普通百姓。

我與七郎一身素服,長跪在草草設起的靈堂一側,答謝各位前來弔唁的賓客。

皇帝雖然走得匆忙,但是卻沒有忘記這位救過自己好幾次的楊大將軍,不但下詔吏部,追贈楊繼業為大同軍節度使,太尉,太子太保,而且還賜下了不少的金銀器皿絲帛布匹來,並手書了一塊兒「忠義千秋」的牌匾來褒獎他為自己做過的貢獻,算是給足了面子。

前來弔唁的人中,的確有很多是出於敬重緬懷而來,也不排除有一小部分是心存歪念的小人之流,在楊老令公生前畏之如虎,此時卻來假惺惺地擠出兩滴鱷雨淚來,旁敲側擊地打探一下失去了楊家家主和五名子弟的天波府,究竟還能不能被皇帝寵信如初,依然在朝中保有一份兒立足之地?

我的頭腦裡面比任何時候都冷靜,漠然地看著一個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官吏們從眼前來來去去,心中卻冷得厲害,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還是陶淵明看得通透!

不過我卻沒有他那麼澹泊的品性,若是真心實意地來弔唁的人,自然要以禮相待,永銘此恩,若是那種心懷叵測之徒,哼哼——我的一雙眼睛向四處掃去,將那些傢伙們的相貌身份一個一個地牢記在心中。

七郎卻是在一旁眼睛通紅地跪著,認真地接待賓客,不折不扣地行了一禮又一禮。

忽然門口擁擠在一團兒的賓客們都老實地分了開,聲音也靜了下來。

「梁國公趙相爺到——」

隨著門子的一聲高高唱名,三起三落的大宋開國宰相,歷事兩代皇帝的梁國公趙普趙則平邁著小快步子一路急行了進來。

我站了起來,心裏面有些驚異。

楊老爹雖然頗得皇帝的青睞,卻終歸是個降將,很多人明裡褒獎,背地裡面確是恥笑挪揄比較多一些,頗有些不以為然,今日作為大宋文臣第一的趙普突然獻身靈堂,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卻不容我多想,趙普徑直來到了靈堂之前,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半爬到了靈位之前,擠了兩滴眼淚出來,有些哽咽著喊道,「繼業公啊——想不到你我京師一別,竟成用訣!北伐大業尚未成就,幽雲諸州仍在敵手,君何去之太速也——」說著就有些泣不成聲了,開始捶胸頓足地嚎啕大哭起來。

「相公切莫如此悲傷,保重身體要緊!先父泉下有知,亦當無憾了!」我同七郎走上前去,連忙從後面將趙普扶了起來,儘力勸慰道。

趙普猶自不依不饒地哀號了幾聲,方才抹了一把眼淚,被我們攙了起來,由我親自陪同著去到後堂休息。

奉上香茗後,我摒退了閑人,重新給趙普見了禮。

「楊大人免禮了!」趙普臉上的淚水早已經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神色如常,半點兒也看不出來方才曾經嚎啕大哭過。

我的心中暗自佩服不已,宰相的麵皮功夫,果然了得!

「相爺親自來弔唁先父,下官感激不盡,老大人可有什麼訓示?」我恭恭敬敬地問道。

趙普定神看著我,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輕地捻著幾根鬍鬚回答道,「楊公有子如此,也不枉這一世了!」

「老大人誇獎,晚輩怎麼敢當。」我客氣道。

「當得,當得!」趙普連連擺手道,「當日的情形,我也聽皇帝說起過,繼業公為了保護皇上,引開了遼人的注意,深入重圍,在數十萬敵軍之中,獨力斬殺了遼軍十幾員大將,燕王韓匡嗣也不能倖免,你的幾位兄長更是捨生取義,力戰而死,這一份兒勛業,亘古未有啊!就連老夫這個文官聽了,也不免覺得熱血沸騰,想要親自上陣殺敵,更何況別人?」

想到老令公當日隻身一人在敵陣中廝殺的情形,我不由得黯然神傷,低聲呻吟道,「若是消息靈通,我的人馬能早日抵達的話,也不至於傷亡至此——」

趙普見我傷心,走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頭,嘆了口氣後安慰道,「六郎你也無須自責,就憑你獨闖敵軍深處,從重重包圍之中救回了父親,然後又用冰城擊退了數十萬遼軍的進攻,恐怕就沒有人能夠做到,楊公九泉之下,亦當含笑了。」

停了一下,趙普將眼睛在四下里掃視了一遭後,謹慎地對我說道,「老夫此來,一是為了代表聖上弔唁楊公,了了心思,再就是為了與你商量商量遼國使者的事情。」

「相爺已經見過他們了?」我問道。

趙普點了點頭道,「都是熟人,為首的是那遼國侍中抹只,老而油滑,這次談判,怕是又要費時費力了!」

我附和道,「相爺說的不錯,那抹只的確難纏,不過有相爺坐鎮,諒他也玩不出什麼花樣兒來。」

趙普笑了笑,沒有反駁,拿起桌子上的茶碗來小小地飲了一口,停了一會兒後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些漫不經心地隨意問道,「當日遼軍撤的奇怪,聽說是你的蘇州水師繞海道侵入了遼國後方,一舉攻到了南京外圍,才使的遼國的朝廷震動,火速招回大軍的,可有此事?」

我心中一動,卻不回答,反而問道,「這些小事情,相爺是聽何人提起?」

趙普認真地看著我說道,「哦?看來是確有其事了,這可不是小事情!我也是聽抹只提起後方才知曉,水師並未奉詔,私自出海,罪名不小,我急急趕來,就是為了求證此事,替你善後的。若是被那些無事生非的言官們聽了去,未免又會生出許多的事端來。」

庸才誤國啊!我的心裏面一陣憤怒的感覺,那裡會有什麼言官進諫?這分明就是只有上層要員們才能有機會得到的重要情報,言官卻又從何而知?

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如此簡單,我怎麼會忽略掉呢?且不論其他人如何,就是這位位高權重的大宋宰相,心中打的小九九也難以揣測,難道他僅僅是在不經意間隨口向我透露一條看似並不重要的信息嗎?怕是跟在後面的,不會是狂風驟雨那麼簡單吧!

見我的神情變得忽明忽暗,趙普一拍胸脯,慨然安慰道,「聖上是仁慧天子,明見萬里之外,料想這些挑撥的話是聽不進去的,若是真有什麼隔閡的話,老夫替你在聖上面前說項一番!」

「如此多謝老相爺了!我楊家上下俱感厚恩!」我心知事情遠沒有如此簡單,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也只好言不由衷地拜謝道。

談了些公事後,趙普告辭離去。

送走了趙普之後,我的心裏面總是感到有些不塌實,卻又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

無風不起浪,能讓趙普這樣老而成精的傢伙掛在嘴上的事情,絕對不能夠等閑視之!就是不知道太宗皇帝心裏面是怎麼想的,若是他也有意將我招回京師雪藏,那可就沒有什麼希望了。

且不說我自在這裡胡亂猜疑,兩日後朝廷下了正式的詔命,讓我暫且丟下手上的使命,扶靈回京。

一路上,踏著皚皚白雪,素衣白馬靈車緩緩向東南行去。

近鄉情更怯,眼看離京師越來越近了,我的心中反而有些忐忑不安了,一門父子,四人戰死沙場,兩個下落不明,只剩我與七郎兩個得以保全性命,這樣的結局,要怎麼向家裡人交代呢?想到天波府裡面的那些未亡人們,我的腦袋越來越大。

城西外的十里長亭,早有無數的人影佇立。

老夫人手持龍頭拐杖,迎著冷冽的寒風,靜靜地望著西北方向。

雖然她有很多次都像今天這樣來迎候丈夫同兒子們的凱旋歸來,但是,今天卻不一樣了,今天迎回來的,只是冷冰冰的靈柩,丈夫的屍體,還有三個兒子的衣冠。

昂首向天,黑雲壓城欲摧,俯首向地,一片白茫茫掩盡了人世間的陰霾。

「天道不公!」老夫人忽地憤怒起來,體內的真氣猛然外放,身體周圍丈許開外的雪花被盡數吹散。

接靈的眾人無不驚駭地看著老夫人,深深地被她方才所顯露出來的強大氣勢所折服,難怪她是楊老令公的妻子,難怪她能生出這麼多優秀的兒子,難怪契丹人畏懼佘太君猶如楊無敵,難怪太宗皇帝會親自贈給她龍頭拐杖!

贈與龍頭拐杖絕對不是諷刺佘太君已經站不穩了,否則六十四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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