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十一章

克羅蒲科的巴多希神甫剛做完了一次彌撒,卡里斯科的雅羅希神甫就要做第二次了。國王走了出去,在帳篷前面伸伸他那跪得有些發僵的四肢,這時候一個叫做漢科·奧斯多希克的貴族,騎著一匹渾身出汗的馬,一陣旋風似地飛馳而來,還沒有下馬就嚷道:

「最仁慈的君主!日耳曼人來了。」

聽了這話,騎士們都大吃一驚,國王的臉色也變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大聲說道:

「讚美耶穌基督。你是在哪裡見到他們的,有多少軍旗(軍團)?」

「我在格隆瓦爾德附近看見一個軍團,」漢科氣喘吁吁地答道。「但是高地的後麵灰塵飛舞,一定還有更多的人要來!」

「讚美耶穌基督,」國王又說了一遍。

威托特一聽見漢科的話,熱血就衝到臉上,雙眼像是燒紅的煤塊似的熊熊發光,他轉向宮廷侍從們喊道:

「取消第二次彌撒,給我牽匹馬來。」

但是國王把手放在威托特的肩上,說道:

「兄弟,你去吧,我要在這裡望第二次彌撒。」

但是正當威托特公爵和盛特拉姆騎上馬、轉向營地的時候,又有一個貴族急差弗羅斯托伐的皮奧特爾(彼得)·奧克沙急馳而來,老遠就在叫喊。

「日耳曼人!日耳曼人!我看見兩個軍團。」

「備馬!」有些宮廷侍從和騎士叫道。

皮奧特爾的話還未說完,又聽見得得的馬蹄聲,接著就來了第三個急差,接著是第四個、第五個和第六個。他們全都看見日耳曼的軍旗向著這邊來,數目不斷增加。毫無疑問,十字軍騎士團的大軍正在阻攔國王的軍隊。

騎士們各自分散,到自己所屬的軍旗那裡去了。帳篷禮拜堂里只剩下了幾個宮廷侍從、神甫和侍從在侍候國王。這時一隻小鐘響了;這表明卡里斯科的神甫正在開始做第二次彌撒。因此亞該老舉起雙臂,然後雙手交叉成十字,以示頂禮,眼睛望著天空,緩步走進帳篷。

等到國王做完彌撒,重新走出來站在帳篷前面的時候,他親眼看到了急差所報都是實情,只見平原邊緣遠遠的高地上,有一種黑黝黝的東西,彷彿荒涼的田野上突然冒出了一片森林,而五顏六色的旗幟像彩虹似的飄展在森林上空的陽光中。再往遠看,在格隆瓦爾德和坦能堡的後面,灰塵蔽空。國王一覽無遺地看見了這一幅咄咄逼人的景象,便轉向副主教米柯拉伊神甫,問道:

「今天的守護聖徒是誰?」

「今天是耶穌派出眾聖徒的日子,」副主教回答。

國王嘆了一口氣。

「那末聖徒的日子將成為在這塊田野上彼此殘殺的成千上萬的天主教徒的末日了。」

於是他用手指向廣漠荒涼的平原,平原中央離坦能堡只有一半路的地方,高聳著一片古老的橡樹林。

這時候他們為他牽過馬來,遠處有六十個槍騎兵急馳而來,是瑪希科維支的盛特拉姆派給國王的衛隊。

衛隊由阿列克山德指揮,他是普洛茨克公爵的小兒子,也是那個特別善於指揮戰爭、現在是軍事會議成員的齊葉莫維特的兄弟。

衛隊的副指揮由立陶宛人齊格門特·考裡布特擔任,他是國王的侄子,是個有遠大前程的青年人,只是生性浮躁。其中最著名的騎士有:陀姆勃羅伐的雅斯柯·孟齊克,一個真正的巨人,身材幾乎同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不相上下,簡直同查維夏·卻爾尼一樣強壯;左拉伐,一個捷克男爵,又矮又瘦,武藝卻很高超,在匈牙利和捷克宮廷中,一場決鬥便摔倒了十來個奧地利貴族,從此成名;梭科爾,也是一個捷克騎士,是個最高明的弓箭手;大波蘭的平涅什·維魯什;皮奧特爾·密地奧勞斯基;立陶宛的貴族波荷斯泰的山科,他的父親皮奧特爾率領著一個斯摩棱斯克軍團;菲度希科公爵,國王的一個親戚和雅蒙脫公爵。最後是「從幾千人之中精選出來的」一些波蘭騎士,他們發誓要以他們最後一滴血來保衛國王,使他不至於在戰爭中發生什麼意外;隨侍在國王身旁的還有副主教米柯拉伊神甫和國王的書記奧列斯尼扎的茲皮希科,這個有學問的年輕人,能讀善寫,同時又像一頭野豬那樣力大無窮。

三個侍從保管著國王的武器,——他們是:諾維·得瓦爾的卻伊爾、摩拉維扎的米柯拉伊和丹尼爾科·魯遜(他負責保管國王的弓和箭袋)。侍從隊里還有十來個宮廷侍從,他們都騎著駿馬,負責飛馳各軍,傳達命令。

三個侍從給國王披上金碧輝煌的甲胄,又給他牽來一匹也是「從幾千匹馬之中精選出來的」栗色戰馬。馬兒從鋼製的馬街里噴著鼻息;據說這是一個吉兆①,空中充滿了它的一片嘶鳴;它半蹲半站,像一隻準備起飛的鳥兒。

①英譯本註:在波蘭,特別是在鄉村中,人們一聽到馬兒噴鼻息,一般都連忙說「茲特羅夫」,意即健康。

國王在馬上坐定,手裡握上了一支矛,就突然變得判若兩人。愁容消失了。深色的小眼睛開始炯炯發光。臉上露出一陣紅光,紅光一會兒又消失了,因為這時候副主教神甫來為他畫著十字祝福了,他又變得嚴肅起來,還謙恭地垂下了他那戴著銀盔的頭。

這時候日耳曼大軍正在慢慢地從高地上趕下來。大軍經過格隆瓦爾德、坦能堡,完全以戰鬥的隊形停駐在田野中。駐紮在下面的波蘭軍隊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一大片密集的披著鐵戰衣的馬匹和騎者。眼光比較銳敏的甚至還可以一直看到飄揚的旗幟上所繡的各種各樣的標記,例如十字架、鷹、格列芬、劍、盔、羊、野牛頭和熊頭。

以前曾經同十字軍騎士打過仗的老瑪茨科和茲皮希科認得他們軍隊的旗幟和紋章。他們給自己的西拉茲籍的部下指出了大團長的兩個由騎士界的精華組成的兵團,也指出了整個騎士團的那面主旗,主旗是由弗里德列克·封·華侖羅德擎著的。又指出了聖傑西的大旗幟,白底上綉有一個紅十字,還指出了屬於十字軍騎士團的各種各樣其他的軍旗。不過外國客人的各種各樣的標誌,瑪茨科和茲皮希科就不認識了。這幾千個外國客人來自世界各地。拉古茲(奧地利)、巴伐利亞、斯華皮阿、瑞士、著名的勃艮第、富饒的弗蘭德斯、陽光燦爛的法蘭西,到處都有人來。關於法蘭西的騎士,瑪茨科有一次曾經說過,這些人即使已經趴在地上,還是盡說些瞧不起人的大話;還有來自可怕的弓箭手的搖籃地——隔海的英吉利的騎士,甚至從遙遠的西班牙來的騎士,西班牙人因為不斷同撒拉遜人戰鬥,他們的英勇和榮譽都是所有其他國家望塵莫及的。

一想到接著就要同日耳曼人和他們那些赫赫有名的騎士戰鬥,西拉茲、康涅茨波爾、波格丹涅茨、羅戈伐和勃爾左卓伐以及波蘭其他地方的貴族都熱血沸騰了。年紀大些的騎士臉上都顯得又嚴肅又冷酷,因為他們知道擺在他們面前的任務是多麼的沉重和可怕。可是年輕人的心卻像系著皮帶的獵狗遠遠看見一頭野獸那樣鼓噪起來。他們把矛槍握得更緊,把劍柄和斧柄握得更緊,他們勒住了坐騎,彷彿準備立即就去衝擊。其餘的人急促地呼吸著,彷彿他們的鎖子甲突然變得太緊了。可是他們中間那些有經驗的戰士要他們安靜下來,說:「這場仗是少不了你們的;每個人都有的是斫殺的機會。願天主別讓殺得太多。」

十字軍騎士從高地上俯視下面的森林地帶,只看見樹林邊緣上的二十來面波蘭軍旗,他們也不能斷定這是否就是全部波蘭軍隊。不錯,左面沿湖一帶,可以看到一群群穿著灰衣的戰士,樹叢中間也閃耀著立陶宛人的槍頭。但那也許只是一大群波蘭偵察兵而已。等到把那十幾個從佔領區傑爾根堡逃出來的難民帶到大團長跟前一查問,他們才證實整個波蘭立陶宛的軍隊都來對付十字軍騎士團了。

但是那些難民談到波蘭人的力量,他們都不要聽。大團長烏爾里西根本不肯相信波蘭人的力量,戰爭一開始就只相信自己的力量,自信必定能夠獲勝。他既不派偵察兵,也不派間諜;認為無論如何總要有一場大戰,反正敵人只有狼狽潰散的份兒。他相信以前任何一個大團長都沒有在戰場上集結過這麼強大的兵力,總之,他過於自信和輕敵。後來格涅夫的「康姆透」私下調查過真相之後,告訴大團長說,亞該老的兵力遠遠超過他們這方面,大團長回答他道:

「你竟把這些人叫做士兵!噯!我們只要稍稍花些氣力來對付波蘭人就夠了;至於其他的人,雖然人數比我們多,可他們都是劣等人民;他們使起湯匙來倒比使武器高明。」

於是大團長一面把大軍向前推進,一面滿懷喜悅,揚揚得意;如今一發現敵人已經來到他面前,看到黑魆魆的森林赫然映襯出全王國的鮮艷的軍旗,他才毫不懷疑地相信對方的主力軍確實已經駐紮在他眼前了。

但是日耳曼人無法攻擊現在處在森林中的波蘭人;因為十字軍騎士只有在開闊的田野上才能顯身手,他們不願意也不能在叢密的森林中戰鬥。因此大團長召集軍事長官,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會議,商議用一個什麼辦法把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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