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西拉茲在一三三一年遭到了十字軍騎士團的破壞和燒殺之後,卡齊密斯國王重建了這個劫後的城市。可是這個地方並不見得很出色,不能跟王國里的其他城市並駕齊驅。但雅金卡一向生活在茲戈萃里崔和克爾席斯尼阿兩個地方,如今一看見這裡的房屋、塔樓、市政廳,特別是教堂,不禁大加讚賞,驚奇不已;克爾席斯尼阿的木頭建築物哪能同這些房屋相比。一開頭,她甚至失去了慣有的那種大膽作風,不敢大聲說話,只是低聲向瑪茨科詢問那些使她眼花繚亂的奇妙事物。但是當老騎士斷然告訴她說,西拉茲遠不能和克拉科夫同日而語,這就像火把和太陽不可同日而語一樣,她聽了這話,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她覺得世界上再不。可能找得出一個可以跟西拉茲相比的城市了。

在修道院里接待他們的仍然是那個乾癟的修道院方丈,他仍然記得他少年時代親眼目擊的十字軍騎士團的屠殺情景,不久以前接待過茲皮希科的也是他。他把修道院長的消息告訴他們,他們聽了很是憂傷不安;原來修道院長在修道院里住了很久,但在他們到達的十四天以前,他就去拜訪他的朋友普洛茨克的主教去了。這個老人一直在生病。白天比較清醒,一到晚上就神志昏亂,從床上跌下來,要披上鎖子甲,向拉契鮑的約翰公爵挑戰。教堂里的人不得不強制他躺在床上;這就勢必引起了很大的麻煩,甚至還要冒很大的險。大約在十四天以前,修道院長已經完全失去理性,儘管病情嚴重,他還是吩咐人們立刻送他到普洛茨克去。

「他說他誰也信不過,只信得過普洛茨克的主教,他想到他那裡去領受聖餐,把遺囑交給他。我們費儘力氣勸他別出門,因為他非常軟弱,我們怕他走不上一英里路就要歸天。但是要說服他,可不是件容易事。所以只得叫隨從們備了一輛馬車把他送走。願天主保佑太平無事。」

「如果老人在西拉茲附近的什麼地方死了,你們早就該聽到信息了,」瑪茨科說。

「那當然早就聽到信息了,」方丈小老頭回答。「因此我們認為他沒有死,無論如何他到侖契查的時候還沒有升天。過了那地方以後,我們就很難斷定是個什麼情形了。如果你們去趕他,準會在路上得到消息的。」

瑪茨科聽到這些消息,心裡很不安,他去同雅金卡商議,雅金卡已經從捷克人那裡得知修道院長上哪裡去的消息了。

「怎麼辦呢?」老人問她:「你自己怎樣打算呢?」

「您上普洛茨克去,我索性跟您一起去。」

「到普洛茨克!」安奴爾卡細聲細氣地又說了一句。

「說說倒容易!你們以為上普洛茨克去就跟使鐮刀一樣容易嗎?」

「難道叫我和安奴爾卡兩個人往回走不成?如果我不能同您一起繼續走,那當初還不如留在家裡。您不以為維爾克和契當對我的陰謀詭計會更加難對付么?」

「維爾克父子會幫著你抵擋契當的。」

「我對維爾克父子的保護和契當的襲擊都同樣害怕。我看您也在反對我。如果只不過口頭上反對,我倒不在乎;如果認真反對,那就兩樣了。」

瑪茨科的反對倒的確並不認真;相反,他寧願有雅金卡作伴而不願她回去,所以一聽到她這番話,就笑了一笑,說道:

「她脫下了裙子,就講起大道理來了。」

「講道理只與頭腦有關,和裙子不相干。」

「但是到普洛茨克去並不順路呀。」

「捷克人說順路的,從那裡到瑪爾堡會只有近。」

「那末你已經同捷克人商量過了?」

「當然;他還說如果小爵爺在瑪爾堡有了麻煩,我們還可以從阿列克山特拉公爵夫人那裡得到許多幫助,因為她是國王的親姊妹;此外,她和十字軍騎士團很有交情,在他們那邊很有威信。」

「這倒是千真萬確!」瑪茨科喊道。「我們大家都清楚,如果她肯為我們出一封信給大團長,我們就可以在十字軍騎士團的境內一路平平安安,通行無阻。他們都愛護她,因為她也愛護他們。這個捷克小夥子不是個傻瓜,他的話很對。」

「他多麼好啊!」安婦爾卡揚起一雙天藍色的小眼睛,熱烈地喊道。

瑪茨科突然轉身問她:

「你在這裡幹什麼?」

這姑娘給問得非常狼狽,連忙垂下眼睛,臉蛋兒紅得像朵玫瑰。

瑪茨科很明白,除了帶著這兩個姑娘繼續趕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其實他心裡又何樂而不為。第二天早晨,他們告別了小老頭方丈,便繼續趕路。由於積雪融化,大水泛濫,行路更加困難了。一路上打聽修道院長的行蹤,找了許多貴族和教士的住宅,甚至還去訪問了修道院長住宿過的一些客店。其實他的行蹤是很容易探聽出來的,因為他慷慨施捨,替人出錢做彌撒,捐助鍾給教堂,又捐助修理教堂的基金。因此他們所碰到的每個乞丐、教堂司鋒,甚至連每個教士,一提起他都感激非凡。人們總是這樣說:「他像個天使似的一路走去,」人們都機禱他早日恢複健康,儘管從各地聽到的話來看,擔心他安息之日已為期不遠的多,相信他還有好轉希望的少。修道院長路過某些地方,由於身體虛弱,耽擱了兩三天之久,因此瑪茨科認為大有趕上這個老人的可能。

然而瑪茨科的算盤打錯了。由於尼爾河和布祖刺河的泛濫,他們無法到達侖契查鎮,不得不在一家荒涼無人的客店裡住了四天,客店主人顯然是因為怕大水而逃走了。從客店通到鎮市的大道有一段淹沒在泥漿的洪水裡,雖然這條路多少已經打下樹樁,算是修理過了。瑪茨科的僕人維特是本地人,隱約知道有一條路從樹林里通過去,但是他不肯做嚮導,因為他知道,侖契查的沼地乃是魔鬼聚集之地,尤其是那個魔力高強的包魯特,最愛把人領到無底的沼澤里去,誰要是遇到他,只有出賣靈魂,才得倖免。這個客店本身的名聲也很不好,因此旅客們往往寧可自己帶食物充饑。連老瑪茨科也有些害怕這個地方。他們在夜裡聽見客店的屋頂上有混戰聲,還常常有沉重的敲門聲。雅金卡和安奴爾卡睡在大房間旁邊的套房裡,夜裡也聽見天花板上和牆上有細碎的腳步聲,她們顯然都不怕它,因為她們已經在茲戈萃里崔聽慣了各種古怪的鳥獸聲。老齊赫活著的時候還去喂它們;按照當時流行的風俗,有不少人都拿麵包度給它們吃,它們也並不為害作惡。不過有一夜,鄰近的叢林里傳來了一陣低沉而嚇人的咆哮聲,第二天早晨,他們就在泥地上發現了巨大的分趾蹄的足跡。那一定是野牛之類的猛獸,但是維特卻認為那是包魯特的足跡,據說他外表跟人一樣,甚至像個貴族,但他長的不是人腳,而是分趾蹄。因為他很吝嗇,所以他渡過沼澤地的時候把靴子脫了。瑪茨科還聽說可以用酒來同他結緣;他考慮了一整天,拿不準結交魔鬼是否有罪。他甚至還同雅金卡商量起這件事來。

「我很想拿一隻牛膀胱掛在這籬笆上,裡邊裝滿葡萄酒或者蜂蜜酒,」他說,「如果酒在夜裡被喝光了,那就證明魔鬼已經來過。」

「可是,這會開罪天神的,」雅金卡回答,「而我們正需要求天神幫助我們順順噹噹地去救出茲皮希科呢。」

「我害怕的也是這點,不過我想,給它一點兒蜂蜜酒並不等於出賣靈魂。我決不把我的靈魂出賣給它。一膀胱葡萄酒或者蜂蜜酒,我想在天神的眼裡是無關重要的!」

於是他放低聲音,又說了一句:

「據說它還是個貴族哩,一個貴族款待一個貴族,就算被款待的貴族是個十惡不赦的無賴,也是尋常事兒。」

「誰呀?」雅金卡問。

「我不願意提起這個魔鬼的名字。」

當天晚上,瑪茨科親手掛了一隻通常裝酒用的大牛膀胱,到第二天早晨,發現裡邊全空了。

可是當他把這件事告訴那個捷克人時,他倒是哈哈大笑,不過誰也沒注意這個情況。瑪茨科卻滿心喜悅,因為他指望日後他經過沼地的時候,決不會因此而有災禍。

「他們說過,魔鬼也顧面子的,除非他們說謊,」他心裡說。

最要緊的是必須調查一下,能否從樹林里走過去。可能是走得過去的,因為有樹林的地方,地面堅硬,不容易被雨水沖軟;雖然維特是本地人,很可以做這件事,但他不肯去,一提到他的名字,他就叫道:「宰了我也不去。」

於是他們向他解釋,魔鬼在白天是耍不出花招的。瑪茨科打算自己去,但最後還是決定由哈拉伐先去冒一下險,因為他是個勇敢的漢子,在什麼人面前都很和順,對姑娘們尤其和順。於是他在腰上插了一把板斧,手裡拿了一把大鐮刀,就走了。

哈拉伐一大早就動身,預定中午回來,卻沒有回來。大家都驚嚇起來了。午後,僕人們都寄望在森林邊上;下午,維特揮揮手,表示哈拉伐沒有回來,不過如果他回來了,我們的危險就會更大,因為只有天主才知道給狼咬過之後是否保得住不會變成狼人。大家聽了這話都很害怕;連瑪茨科也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