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同說齊格菲里特:德·勞夫正要動身上瑪爾堡去的時候,沒想到郵差給他送來了羅特吉愛一封關於瑪佐夫舍朝廷消息的信。這消息深深地感動了這個老十字軍騎士。首先從信上顯然可以看出,羅特吉愛在雅奴希公爵面前把尤侖德這次的事件陳述得很巧妙,而且舉止很出色。齊格菲里特含笑地讀到羅特吉愛進一步要求公爵把斯比荷夫交給騎士團作為賠償。可是,再念下去卻看到了一些意外的、不大有利的消息。羅特吉愛說,為了更好地表明騎士團在搶劫尤侖德女兒的事件中是清白無辜的,他已經向瑪佐夫舍的騎士們扔下了鐵手套,向那些心存懷疑的人挑戰,訴之於天主的裁判,也就是說,在整個朝廷面前和這些人決鬥。「誰也沒有拿起鐵手套,」羅特吉愛繼續寫下去,「因為大家都看到尤侖德親自在信中為我們作了證,況且他們害怕天主的裁判,但是忽然有一個青年,就是我們在森林行宮裡看見過的那個青年,卻走上前來,撿起了鐵手套。請不要擔憂,虔誠而智慧的法師,我正是因此而要稍延歸期了。既然我自己挑了戰,我就必須擔當起來。我既然是為了騎士團的光榮才這樣做,我相信,不管是大團長,還是我所尊敬並懷著做子女的情感所衷心敬愛的法師,您都不會因此而責怪我。我的對手簡直是個孩子,而且您知道,我對於決鬥並不是個新手,因此為了騎士團的光榮而使他流血,對我說來,真是輕而易舉,特別是有了基督的幫助,基督當然更關懷那些佩著他的十字架的人,而不會關心一個尤侖德或者一個微不足道的瑪朱爾姑娘所受的委屈!」齊格菲里特聽到尤侖德的女兒是個結了婚的婦人,非常驚奇。一想到可能又有了一個虎視眈眈。報仇心切的新敵人坐鎮斯比荷夫,他就心驚膽戰。他想,「顯然他決不會放過復仇的機會,尤其是一旦把他的妻子還給他,他妻子告訴他說,是我們把她從森林行宮中劫走的,那他更要報復了!不錯,人家馬上就會識破我們是為了要毀掉尤侖德才把他騙到此地來的,誰也不相信我們會把他的女兒還給他。」這樣,齊格菲里特猛地又想到:由於公爵不斷來信,大團長很可能在息特諾進行調查,以便至少可以在公爵面前為他自己洗刷一番,因為對大團長和神甫會說來,萬一同強大的波蘭國王發生戰爭,使瑪佐夫舍兩位公爵站在他們一邊是很重要的。公爵擁有大批的瑪朱爾騎士,決不能忽視他的力量。同他保持和平就可以充分保證騎士團邊界的安全,更好地集結力量。齊格菲里特在瑪爾堡常常聽見人們談起這件事,人們也常常流露這樣一種希望:等到打敗了國王之後,可以另找借口攻打瑪佐夫舍,那時候這塊地方就再也逃不出十字軍騎士團的手掌了。這才是萬無一失的妙算。因此大團長目前一定會儘力避免激怒雅奴希公爵,因為這位同蓋世杜特的女兒結婚的公爵比普洛茨克的齊葉莫維特更難於妥協,齊葉莫維特的妻子卻由於某種不知其詳的原因而完全忠實於騎士團。

想到這裡,這個為了騎士團和它的聲譽而隨時準備無惡不作、極盡奸詐和殘忍之能事的齊格菲里特老頭,也不得不慎重地盤算起來了:「放掉尤侖德父女是不是會好些?把罪行和劣跡一古腦兒推到鄧維爾特身上去,橫豎他已經死了;即使大團長因為羅特吉愛和我自己是鄧維爾特的同謀犯,要嚴懲我們,然而對於騎士團來說,這樣不是更好些么?」但是一想到尤侖德,他的復仇和殘忍的心又狠毒起來了。

放走他,放走十字軍騎士團的這個壓迫者和劊子手,這個多次交戰中的得勝者,這個叫騎士團出盡了丑、受盡了災禍、吃了多次敗仗的罪魁禍首,這個鄧維爾特的殺害者,德·貝戈夫的戰勝者,梅恩格、戈德菲列德和胡格斯的殺害者,他在息特諾使日耳曼人流的血甚至比在一場惡戰中使日耳曼人流的血還要多。「不,我不能放他走!我不能!」齊格菲里特激動地說了一遍又一遍,而且一想到這裡,他十隻貪婪的手指不禁抽搐地緊握起來,衰老瘦弱的胸脯也沉重地起伏著。「不過,如果這會給騎士團帶來重大的利益和光榮呢?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懲辦了依然活著的同謀犯,也許雅奴希公爵就會和他的敵人和解,跟騎士團簽訂協定,甚至結為聯盟,豈不是就消除了這一重障礙嗎?他們是非常暴躁的,」這個老「康姆透」又想道:「但如果向他們略示親善,他們很快就會忘卻怨恨的。嘿,公爵本人在他本國內不就被我們俘虜過么?應當提防他們報仇。……」

於是他心亂如麻,在大廳里走來走去,然後在耶穌受難像面前停了下來,受難像正對著門口,幾乎佔去了左右兩扇窗之間的整堵牆頭,他跪了下去,說道:『啟示我吧,主啊,教誨我,因為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我釋放尤侖德父女,那末我們所有的行動都將徹底敗露,全世界不會說這是鄧維爾特或者齊格菲里特於的,而是要責罵十字軍騎士團,整個騎士團將因此蒙受恥辱,那個公爵的仇恨也將無比增長。如果不釋放他們,把他們關住或者把這件事隱瞞起來,那末騎士團將要受人猜疑,我也不得不褻瀆自己的嘴,到大團長面前去撒謊。怎麼辦才好呢,主啊?教誨我,啟示我吧。如果我非受到報復不可,就按照您的正義作出定奪吧;只是現在請教誨我、啟示我,因為這牽涉到您的宗教,無論您下什麼命令,我一定照做,即使因此而使我下牢,處死我,把我加上腳鐐手銬,我也甘願。」

他把前額靠在木頭十字架上,祈禱了很久;他一點沒有想到這個禱告本身就是邪惡的,褻瀆神明的。然後他心安理得地站了起來,自以為這個木頭十字架已踢恩於他,給了他一個既有道理、又極具識見的主意,似乎天上有一個聲音在向他說:「起來,等羅特吉愛回來再說吧。」是啊!必須等羅特吉愛。他一定會打死那個年輕人;那時候再決定到底是把尤侖德父女藏起來,還是釋放他們。如果把他們藏起來,不錯,公爵決不會忘記他們;但由於確不定是什麼人劫走了這姑娘,他就會找尋她,會寫信給大團長,不是指責大團長,而是向他提出請求,那麼這件事就會長久拖下去。如果釋放他們,那麼他看到尤侖德女兒回來了,歡樂之情一定會超過那種要為她的被搶劫而進行復仇的願望。「我們還可以一口咬定說,我們是在尤侖德的暴行之後才找到她的。」最後這個想法使齊格菲里特完全安心了。至於尤侖德本人,那倒不足為俱;因為他和羅特吉愛早就想出辦法,萬一非釋放尤侖德不可,自有辦法叫他既不能為自己報仇,也不能危害他們。想到這裡,齊格菲里特殘酷的心裡高興起來了。他想到即將在崔亨諾夫城堡所舉行的天主的裁判①,也感到很高興。至於這場致命的決鬥的結局,他卻一點也不擔心。他想起哥尼斯堡的一次比武來,當時羅特吉愛就制服了兩個在安提加夫地方算得上是無敵的戰士。他也記起了維爾諾附近那次決鬥,那是一個波蘭騎士,梅爾希丁的斯必特科,也在羅特吉愛的手裡送了命。想到這裡,他頓時容光煥發,心花怒放,因為當羅特吉愛已經是一個相當有名氣的騎士的時候,是他第一次帶領他遠征立陶宛,教給他同那個民族作戰的最好方法的;因此他像愛自己兒子一樣愛羅特吉愛,這種深摯的情感只有那些內心裡蘊藏著強烈情愛的人才掏得出。現在那個「小兒子」將再一次使可恨的波蘭人流血,滿載榮譽歸來了。唔,這是天主的裁判,同時騎士團還會因此打消別人對它的疑竇。「天主的裁判……」一眨眼工夫,一種近似驚嚇的感覺又壓上這個老十字軍騎士的心頭了。瞧,羅特吉愛必須進行殊死的決鬥來保衛十字軍騎士團的清白無辜。然而,他們卻是有罪的;因此他是為謊言而戰了……如果他發生了什麼不幸,該怎麼辦呢?但是一會兒齊格菲里特又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是啊!羅特吉愛寫得很有道理:「還有基督的幫助,基督當然關懷那些佩著他的十字架的人,而不會關心一個尤侖德或者一個瑪朱爾姑娘所受的委屈。」不錯,羅特吉愛三天之內就要回來,一定會凱旋歸來。

①指決鬥。

這個老十字軍騎士就這樣自我安慰著,但同時又想到,是否最好把達奴莎暫時送到某個偏僻的、遙遠的城堡去,使瑪朱爾人用盡計策也無法把她救出去。他猶疑了一會之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採取公開的行動並且控告騎士團,那只有尤侖德小姐的丈夫才能辦得到。不過他就要死在羅特吉愛手裡了。接著而來的是調查、探問、信件往來和控訴。但是這種手續只會使事情大大拖延下去,使真相越來越迷亂、越模糊,不消說,會無限期地拖延下去。「等他們調查出什麼名堂來,」齊格菲里特心裡說,「我已經死了,而且尤侖德小姐也將在我們的牢獄中變老了。話雖如此,我還是要命令城堡內作好一切防禦準備,同時也作好上路的準備,因為我還沒有確切知道羅特吉愛交戰的結局怎樣。因此我得等一等再說。」

羅特吉愛說過三天之內要回來,轉眼之間已經過去了兩天;接著又過了第三天第四天,還沒有扈從隊來到息特諾的城門口。一直到第五天,天快黑的時候,城堡大門的棱堡前面才響起了一陣號角聲。剛做過晚禱的齊格菲里特,立即派個小廝去看看是誰來了。

一會兒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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