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第二天早晨,兩位波格丹涅茨的騎士都同波瓦拉到大教堂去望彌撒,也去看看宮廷和已經到達城堡的客人們。確實,波瓦拉一路上遇見了許多熟人,其中有幾個是聞名國內外的騎士。茲皮希科敬慕地望著這些人,心中暗許著如果這次不致因為侮辱了里赫頓斯坦而獲得死罪的話,他一定要設法在豪俠精神和各種騎士美德上跟他們較量一下。其中有一個騎士,叫作托波爾契克,是克拉科夫總督的親戚。他告訴他們說,伏衣崔赫·雅斯特爾席姆皮埃茨已經從羅馬回來了,他是國王派去送請帖給教皇波尼代九世,請他到克拉科夫來參加王太子命名禮的。波尼代已經接受了邀請;雖則還不知道他是否能親自來,但他已授權給使者,代表他做那個行將降生的孩子的教父;並且請求給這孩子取名為波尼代修或者波尼伐莎①,以證明他對國王和王后的特別愛戴。

①波尼伐修系男孩之名;波尼伐莎系女孩之名。

他們也談到了匈牙利國王西格斯門達①會到來;他們預料他必然會來,因為無論邀請與否,只要有宴會和比武,他總是來的。他非常喜歡這類場合,因為他立意要作一個統治者,一個歌唱家和騎士中的頭號人物,以此聞名於世。波瓦拉,加波夫的查維夏,奧列斯尼查的杜伯科,納相和其他一些同享盛名的騎士都帶著微笑回想到西格斯門達的最近一次訪問,那時候弗拉迪斯拉夫國王私下吩咐他們別把他攻擊得太厲害,而要對「這位匈牙利客人」讓一步,因為這位匈牙利客人的虛榮心是全世界出名的,如果給打敗了,常常要哭。但是,在騎士中間最感興趣的是威托特的事迹。他們講起了那隻純銀鑄成的壯麗的搖籃的故事,這是立陶宛的公爵們和貴族們從威托特和他的妻子安娜那兒帶來的一件禮物。瑪茨科講到了預定的對韃靼人的浩大的征伐。這次遠征簡直已經準備就緒,一支大軍已經向東朝羅斯開去了。如果遠征成功,國王的權力幾乎就要擴展到半個世界,一直擴張到許多陌生的亞細亞國家,到波斯邊界和阿拉海岸。瑪茨科以前一直在威托特手下效勞,深知他的計畫,因此能對他們講得如此確切,如此動人,以至於在敲彌撒鍾之前,他身旁已圍上了一大圈好奇的人。他說,問題就只是要不要來一次十字軍討伐。「威托特本人,」他說,「雖然他們稱他為大公,但他是受命於亞該老統治立陶宛的;他不過是個總督,因此聲譽將歸於國王。當聯軍負著十字架到那些一提到救主的名字就受到咒罵的國家去的時候,新受洗的立陶宛人和波蘭的榮譽將何等偉大啊!當波蘭和立陶宛軍隊擁戴托赫泰米許重登卡普恰克的王位的時候,他將承認自己是弗拉迪斯拉夫國王的『兒子』,而且他已經允諾過要率同整個金帳汗國信奉耶穌基督。」

①匈牙利國王西格斯門達(死於1437年)——盧森堡王朝的後裔,捷克華茨拉夫第四的兄弟,一四一○年起為日耳曼帝國的皇帝。他在條頓騎士團及波蘭和立陶宛的鬥爭中,屢次支持騎士團。

人們全神貫注地聽著瑪茨科的話;但是許多人都不很了解威托特打算幫助的是什麼人,也不了解他要去征伐的是什麼人;因此,有人問了:

「請講得清楚些,是要跟誰打仗?」

「跟誰?跟跛足帖木兒!」瑪茨科回答。

接著是一陣靜默。確實,西方的騎士們常常聽到金奧達、藍奧達、亞速文奧達和其他等等奧達①的名字;但是他們不熟悉韃靼人的內戰。但在歐洲卻沒有一個人沒有聽到過恐怖的跛足帖木兒或坦麥楞②的事。聽到這個名字,就好像古時候聽到阿提拉③的名字一樣恐懼。他是「世界的君主」和「世世代代的君主」,是二十七個被征服國家的統治者,是莫斯科的羅斯的統治者,是西伯利亞和中國以至於印度的統治者,是巴格達、伊思巴罕、阿勒普、大馬士革的統治者——他的影子籠罩在阿拉伯的沙漠上,籠罩在埃及和希臘帝國;他是殺人的魔王;他建造了一座座可怕的人頭金字塔;他是一切戰役的戰勝者,從來沒有打過敗仗,是「靈魂與肉體的君主」。

①「奧達」是韃靼的部落組織,又稱「汗國」,「金奧達」即「金帳汗國」。

②即跛足帖本兒。

③阿提拉是古時候的匈奴王(406?—453)。

他曾經封托赫泰米許為金奧達和藍奧達①的王。托赫泰米許自認為「兒子」。但是當這位「兒子」的統治權從阿拉海擴展到克里米亞,國土超過了歐洲其餘部分的時候,他卻想當個獨立的統治者了。因此,他被這位可怕的「父親」用「一個手指」攆下了王位;他逃到立陶宛的統治者那裡請求援助。威托特決定使他複位,但這樣做就必須要同統治世界的跛足帖木兒一決勝負了。

①英譯本註:韃靼人被劃分成許多「奧達」——這是一種想像的劃分,沒有確切的數目。

由於這些原因,他的名字在聽眾中造成了很深的印象。稍稍靜默了一陣以後,有一個年紀最大的騎士——雅格洛夫的伏衣崔赫說:

「同這樣的敵人作戰是一件難事!」

「也是一件無謂之爭,」謹慎的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說。「無論是托赫泰米許或者是某個古特魯克去統治居住在什一稅土地①之外的海外天邊的魔王的子孫們,這同我們有什麼相干呢?」

①什一稅土地指入教國家。中世紀時,教民均須向教會繳納什一稅。

「托赫泰米許將改信天主教,」瑪茨科回答。

「他改也好,不改也好!你能信賴那些不信奉基督的狗東西么?」

「但是,我們都願意為天主的名義而犧牲我們的生命,」波瓦拉回答。

「也為了騎士的榮譽,」總督的親戚托波爾契克補充一句道:「我們中間也有不去的人。『伏葉伏大』梅爾希丁的斯必特科爵爺,他有一位年輕而心愛的妻子,但他已經加入了威托特公爵的部下。」

「無疑的,」雅斯科·納相補充說:「不論你的靈魂犯下了多麼可怕的罪孽,只要去參加這樣一場戰爭,就一定能夠得到寬恕和拯救。」

「而且會留名萬世。」塔契夫的波瓦拉說。「要打就打吧,最好大打一場。帖木兒征服了全世界,他手下有二十七個國家。如果我們打敗了他,這對我們的國家是莫大的光榮。」

「怎麼不是呢?」托波爾契克回答,「即使他擁有一百個王國,讓別人去怕他吧——我們可不怕!你說得真聰明!讓我們集合起一萬名優秀的槍矛手,我們就天下無敵了。」

「而且,如果我們不能征服這個跛子,還有哪個國家能征服?」

騎士們就這麼談論著。茲皮希科現在懊悔了,因為他沒有跟威托特到荒涼的草原上去。當他在維爾諾的時候,他卻要來觀光克拉科夫和這裡的宮廷,還要參加比武;現在他卻擔心會在這邊宮廷里受審判而失去體面,而在草原上,即使最壞,他也能得到光榮的一死。

但是,那個雅格洛夫的伏衣崔赫卻來使這些熱心的騎士們泄氣了。他已經活到一百歲,常識也像他的年齡一樣豐富。

「你們多蠢!」他說。「難道你們沒人聽說過基督顯靈同王后說話么?如果救主本人對她纖尊降貴到這樣隨便的地步,那末三位一體的第三身聖靈還會對她不這樣親切么?正因為如此,她看得見未來的事情,彷彿這些事情都發生在她眼前,她就曾經這麼說過。」

他停了一下,搖搖頭,然後說:

「我把她預言過的話忘記了,但我馬上會想起來的。」

他開始回想,大家都靜悄悄地等著,因為大家都相信王后能夠預見未來。

「阿哈!」最後他說,「我記起來了!王后說,如果每一個騎士都跟威托特去打跛子,那末異教勢力就會毀滅。但大家所以不能都去,是因為信奉基督的君主們沒有信義。我們不得不守衛邊界,以防備捷克人和匈牙利人,也防備騎士團的攻擊,因為我們不能信賴他們。因此,如果威托特只帶了一小群波蘭戰士去,那末,跛子帖木兒,或是他的『伏葉伏大』們帶領著無數的人來,就會把威托特打敗。」

「但是,我們現在是和平時期呀。」托波爾契克說,「而且騎士團會給威托特一些幫助。十字軍騎士團不能有別種做法,即使只是為了裝裝樣子,他們也得向聖父表白他們是準備同異教徒打的。宮廷侍從們都說昆諾·封·里赫頓斯坦不完全是為了參加命名禮而來的,也是來同國王商議的。」

「這不就是他!」吃驚的瑪茨科喊道。

「當真是他!」波瓦拉轉過頭來說。「天主保佑;正是他!他在修道院長那裡並沒有耽擱多久。」

「他很匆忙呢,」瑪茨科陰鬱地應道。

昆諾·封·里赫頓斯坦從他們面前走過。瑪茨科和茲皮希科從他斗篷上綉著的十字認出了他;但他卻沒認出他們兩人,因為他上次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都戴了頭盔。他走過的時候,向塔契夫的波瓦拉點點頭,也向托波爾契克點點頭;於是他同他那些侍從們氣派堂皇地登上了大教堂的梯級。

這時候鐘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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