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癲狂

袁煒死了,作為名噪一時的天子寵臣,不到兩年時間,驟然而貴的內閣大學士,袁煒爬起來的快,摔下去的更快。

無聲無息,他的葬禮甚至沒有人參加,凄涼冷清,嘉靖也一言不發,只是下了一道不咸不淡的旨意,讓袁煒的兒子扶靈歸葬,一點該得的禮遇都沒有。

二十年的馬屁精,祖宗一樣奉承著,就換了這麼一個下場,袁煒固然有錯,可是嘉靖的無情更讓人心驚肉跳,膽戰心寒。

雖然袁煒死得安靜,可是對於朝局來說,卻一點也不平靜,相反,是投下了一顆震撼彈。

隨著景王發瘋,袁煒暴斃,裕王成為帝國眾望所歸的繼承人,再無任何異議。朝堂之上,有關裕王和景王兩派的爭奪就此退出舞台。

越是獨一無二,就越是難以自處,唐毅由於辦案,無法面見裕王,他還是寫了一封長信,送給了高拱,詳細訴說了他的看法。

建議裕王韜光養晦,凡事不爭,謹守兒臣的分寸,調理身體,呵護世子,最好能再生幾個娃,比起拉攏多少大臣都有用處。

你已經是事實的儲君,還去爭,還去奪,你想搶皇帝的權不成?

高拱接到了唐毅的信,冒了一身汗,自從景王倒台,好些大臣都主動聯繫他,還有人借著國子監成績不錯的借口,向朝廷推舉高拱,說他才學蓋世,是當世能臣,應該重用云云……

高拱還有些小激動,可是看完了唐毅的信,他徹底冷靜了,不是你出頭的時候,就不該冒出來。

經過高拱的勸說,加上裕王本就是懶散的性子,索性把王府關閉起來,不見外人,專心當他的宅男。

裕王和景王退出,清場之後,朝堂的勢力就越發明晰,嚴黨和徐黨,已經到了最後決戰的關頭。

雙方都在醞釀著下一步的行動,嚴府緊閉的大門總算是打開了,嚴嵩在喪妻一個月之後,勉強從悲痛之中恢複了過來,只是他的眼睛花了,耳朵也聾了,後背越發彎曲,說話顛三倒四。

生活起居,一刻也離不開人。

任誰看到嚴嵩這個樣子,都會心生凄涼,搖頭嘆息,他如何能擔當起帝國首相的大任啊!

嚴嵩的乾兒子和干孫子們,一個個垂頭喪氣,都跟霜打的茄子,一點精神頭也提不起來。

就聽萬寀嘆道:「東樓公,閣老怎麼老成這個樣子啦?我們這些人看著心疼啊!」

「是啊,是啊,閣老就是遮風擋雨的大樹,要是閣老有個閃失,我們可怎麼辦啊?」董份低聲說著,還沾了沾眼淚,其他人都跟著發愁。

嚴世藩看他們士氣消沉的德行,氣不打一處來。老子還沒完蛋呢,你們就急著哭喪,真是一幫子廢物,飯桶!

嚴世藩在地上走來走去,思索了再三,突然發出夜貓子一般的怪笑,聽的人毛骨悚然。

萬寀急忙問道:「東樓公,您是不是有主意了?」

「主意嗎?早就想好了十八套,就看怎麼用!」嚴世藩得意笑道:「你們知道我為何放任唐毅查三泰票號的事情嗎?」

萬寀和蔡雲程正是負責此事的,他們眉頭深鎖,茫然地抬起頭。

「真是笨蛋!」嚴世藩心中暗道,他得意一笑,「告訴你們也無妨,就是可惜了一條來財的路子。」

雖然大難臨頭,可是出於本能,一聽到賺錢,都來了精神,一個個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

嚴世藩十分享受被眾人崇拜著,那種感覺太舒服了,就好像他還是如日中天的小閣老,足足品味了好一會兒,直到大家都忍不住了,嚴世藩才嬉笑著解開了謎團。

一年就能賺幾倍的利益,哪怕是最興旺的絲綢紡織也做不到,唯有通過金融手段,才能最快斂財。

當年在辯論市舶司的時候,唐毅曾經提出過金銀差價套利的設想,只是當時海面不靖,操作有困難,就被擱置了。

很多大臣都當是一個笑話,可是嚴世藩不這麼看,他覺得這是天賜良機。

回去之後,嚴世藩苦心琢磨,又派遣人手去日本探路,經過了三次失敗之後,別說,還真讓嚴世藩給打通了商路,他買通了一個倭國的大名,又收編了兩伙倭寇,弄出了十幾艘船的商隊。

他們掛在了王直的名下,暗中卻受嚴世藩的操控,他們選在了登州出海,每次攜帶著貴重的生絲,瓷器,還有價格昂貴的奢侈品,一部分送給倭國大名,一部分在當地交易,全都用金子結算,同時又拋售白銀,換取黃金。

最初一次能賺三四萬兩金子,最多一次有十幾萬兩之多,這些金子通過三泰票號,運到江南,換成銀子,然後再去倭國,循環往複,數年時間,嚴世藩弄到了七八百萬兩之多,而其中一百多萬兩給了嘉靖,還有幾十萬兩撒給了內廷諸璫,雨露均站,而真正的大頭兒都留在了嚴世藩手裡。

這個秘密嚴世藩本想一直藏在心裡,可是到了生死關頭,他不得不公布出來,好提振軍心士氣。

誰知道他說完之後,在場眾人,一個個跟見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都不敢說話了。

「怎麼,你們都傻了不成?」嚴世藩怒吼道。

蔡雲程打了個冷戰,五官都縮到了一起,跟吃了苦瓜似的,哀嘆道:「東樓公,你怎麼通倭啊?」

其他幾個也滿臉愁雲,差點哭出來。

在嘉靖的眼睛裡,很多咬牙切齒的罪行並不當回事,例如貪墨,他認為無官不貪,無人不貪,所謂清流,不貪財而貪名,甚至更可惡。

但是卻有一些罪名是嘉靖無法忍受的,通倭就是其中之一。

蓋因為肆虐的倭寇打破了嘉靖中興的美夢,而且小小的倭寇敢挑釁大明,嘉靖認定了是有內鬼作祟。

故此凡是通倭之罪,到了嘉靖這裡,都是死路一條,而且官職越高,死的越快。

萬寀,董份,蔡雲程幾個面面相覷,對嚴世藩都投以懷疑的目光,心說小閣老不是聰明一世么,怎麼糊塗一時?

通倭的事情抖落出來,你還想活嗎?

被手下人集體懷疑智商,嚴世藩差點氣爆了,你們這些豬頭,哪裡知道我的手段?

「通倭如何,有本事就查?告訴你們,做這個生意的不光我一個,唐毅也在干,而且撈的比我還多,徐華亭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家甚至繞開市舶司,偷偷向倭國走私絲綢?把這些都掀開,看看是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嚴世藩不理會目瞪口呆的眾人,揚天狂笑,「朱厚熜如何,他也要指著這些錢來修鍊,一百多萬兩啊!他和倭寇做生意賺錢,卻讓天下的軍士抗倭,殺得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你們說可笑不可笑,諷刺不諷刺?」

「嚴世藩!」

正在得意的小閣老冷不防一個硯台掛著風就砸了過來,他下意識扭頭,正好擦著額頭過去,頓時流出了血漿。

嚴世藩猛然抬頭,正好看到老爹雙眼紅赤,按著桌案,用力撐起身體,兩個肩頭不停搖晃,彷彿隨時都會摔倒。扔了一個硯台,已經耗光了嚴嵩大半的體力,他只剩下大口喘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萬寀他們嚇了一跳,慌忙跑過來,扶住嚴嵩。

「乾爹,您老可要保重身體啊!」

「是啊,有話好說,不要動怒。」

……

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勸說著,卻沒有一個人管嚴世藩,他滿肚子暴戾之氣都勾引出來。殘忍地笑了一聲。

「爹,您老打兒子,就算打死了,也是天經地義,可是兒子要說,沒有我替您老籌劃,替您老遮風擋雨,誰還能替您遮風擋雨?要不是我苦心維持,偌大的勢力如何來的?我這都是為了誰啊!」

嚴世藩滿肚子委屈,憤怒長嚎,嚴嵩氣得鬍鬚亂顫,好不容易喘上了氣,冷笑道:「嚴世藩,你未免也太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了?你替我遮風擋雨,我告訴你!這天下能呼風喚雨的只有皇上,能遮風擋雨的,只有你爹!只有我!」

嚴嵩脖子上的青筋突起,說話聲音又急又快,「你個蠢材,還有你的爪牙,都只能招風惹雨,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這時候你還牽連皇上,還敢牽連唐毅和徐階,你是看咱們家活得太舒服了,你怎麼不拿把刀,挨個把我們都殺了乾淨!」

發作之後,嚴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老臉紫青駭人。

嚴世藩並不服氣,他梗著脖子爭辯道:「幹嘛不牽連唐毅和徐階,他們壞了咱們多少好事?平時兩個東西溫良恭儉讓,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可是暗地之中做了多少噁心事,只有他們自己清楚?徐階家裡頭幾十萬畝的田地,都是這二十年弄來的。唐毅就更了不得了,交通行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每年撈的油水不比老西兒差。還有,咱們的嘉靖皇帝,躲在西苑,一意玄修,這江山還不是靠著我給他撐著。說我貪墨,我拿的只是該拿的!真正貪得無厭的是他們朱家的人,那麼多藩王,哪一個不是幾十萬畝的田產,肥的流油,卻還要朝廷的俸祿供養,少一點就哭哭鬧鬧。內憂外患,哪一樣是我們惹來的?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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