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跟我走一趟

「失敗,太失敗了!」

一個中年男子在瑟瑟寒風中,不停揮動拳頭,狠狠捶打面前的老樹,一邊打,一邊罵,打得渾身冒出絲絲熱氣,還不肯罷手。

魏良輔手裡端著一大碗紅艷艷的湯水,笑著走過來。

「義修啊,老夫讓人煮了薑湯,還加了好幾勺子紅糖,趁熱喝。」

「哼,我又不坐月子,喝紅糖幹什麼?」說話之人正是唐順之,要是讓外人看到,一貫穩重儒雅的荊川先生和一棵樹置氣,不知道要碎多少眼鏡。

「敗火啊!」魏良輔促狹笑道。

「敗火?我上火去吧!」

唐順之索性收手,一屁股坐在魏良輔的對面,怒氣沖沖說道:「上泉公,就怪你。」

「怪老夫什麼?義修,你怎麼也學會欲加之罪了?」

吸!

唐順之仰起頭,長長出了一口氣,悲憤地說道:「我從早到晚,教那臭小子文武本事,對我兒子都沒那麼上心。結果倒好,我教九天,你教一天,他就把你的那一套學了個全,你給他灌了什麼迷魂藥?」

由不得唐荊川生氣,這兩天他也聽趙聞說太倉各地都出了征田的事情,可把唐順之氣壞了。當今天下,稍微有點良心的讀書人都反對兼并,太倉可倒好,不光不抑制,還助紂為虐。

唐順之一氣之下,約上魏良輔,就找到了陳夢鶴,興師問罪。

在心學一門,陳夢鶴是唐順之的晚輩,見師叔怪罪,陳夢鶴只能老老實實,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尤其是把唐毅的處置方法告訴了唐順之,還拍著胸脯保證,他絕對不會為虎作倀,幫著沈良胡來。

可是哪裡知道,不提唐毅還好點,提了之後,唐順之更加暴怒,從知州衙門回來,就不停發瘋。

「上泉公,國之大害莫過兼并,百姓無田,則無以立足,倭患正盛,這是逼著老百姓下海為盜!這麼明白的事情,如此淺顯的道理,那,那個臭小子竟然視而不見,讓陳夢鶴拖著,還去密報徐閣老,虧他想得出來!要是徐華亭敢放手,信不信我找他理論去!」

看著唐順之慷慨激昂,魏良輔只是眯縫著眼睛,老神在在。

「說完了吧,喝點水,潤潤喉。」

「哼!」唐順之氣得一扭頭。

魏良輔不以為意,笑道:「義修,你就別裝蒜了,嘴裡罵著,心裡不一定多高興呢!那小子要是和你一個脾氣,多年之後,不過多一個大才子,多一個道學先生而已!」

「道學先生有什麼不好?」

「好,很好!可是能救國救民,能如同陽明公一樣,立德立言立功,做到知行合一嗎?」

唐順之冷笑了一聲,不屑說道:「那個臭小子也想和陽明公比?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不見得,陽明公龍場悟道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唐毅還不到陽明公一半的年紀,做事章法穩健,滴水不漏,深得官場三昧,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噗嗤!

唐順之一口老血噴出唇外,陽明公在龍場悟道,悟的就是蠅營狗苟不成?簡直氣死人也!

與此同時,唐順之還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他言傳身教了好幾個月,唐毅這小子一點正氣都沒有學到,反而變得更加油滑老練。這樣下去,再過十幾年,朝廷又多了個嚴閣老!

「不行,我唐荊川絕不留千古罵名!」

唐順之起身就走,魏良輔可急了,他深知唐順之和唐毅的脾氣,一個恃才傲物,一個驕傲過人,針尖對麥芒,碰到一起,非鬧翻不可!

老頭急忙起身,也往外面走,可是唐順之年輕,速度極快,等他到了門口,人已經消失了。

「壞了!」

魏良輔急忙讓家人套上馬車,急匆匆向著唐家而來。

「快點,快點!」

老頭不停催促,馬車一溜煙兒,趕到了唐家的大門外,魏良輔不等家人搬過條凳,直接跳了下來,連拐杖都沒拿,直接往裡面走。

在門口看守的朱海急忙站起身,迎接過來。

「見過老大人!」

「別廢話了,唐荊川來過沒有?」

「來了,進去有一會兒了!」

「還等著什麼,趕快扶老夫進去。」

朱海從沒見過魏良輔如此著急,急忙點頭,攙扶著老頭往裡面跑,氣喘吁吁,趕到了客廳,抬頭看去,魏良輔又是一愣!

只見唐毅和唐順之並肩坐著,在他們面前有一個衣衫襤褸的破道士,髒兮兮的,滿臉污垢。這兩個愛乾淨的人絲毫不在乎,你一言我一語,給他講著東西。

「你聽好了,人分三六九等,愚夫蠢婦只要寶相莊嚴,金光燦燦,就會拜倒磕頭。可是見的多了之後,一般的手段就沒用了,必須大智若愚,於無聲處聽驚雷!」

唐毅補充道:「聽說過沒有,裝傻是最高明的騙術。沈良這種人啊,他對風水命數知道一些,但是又一知半解,說起來是最容易上當的一類人!你只要記住,要學青樓的姑娘,不要一上來就恨不能以身相許,但是也不能冷若冰霜,適當的時候,拉拉手給點甜頭兒,不愁不上鉤。」

「要懂得製造落差,就比如一個才子作詩一首,沒什麼了不起。花兒乞丐能念兩句打油詩,都會引起讚歎。」

……

聽著這兩位的話,魏良輔有種時空錯亂的趕腳,這還是他認識的唐荊川嗎,整個兒一個江湖騙子。至於唐毅那小子,好像比自己印象之中還要狡猾,怎麼連男女之事都那麼清楚了!

你小子還是未成年人啊!老頭心中狂喊!

猛地看到了吳天成,他正聽著老師和唐順之的高論,恨不得立刻拿筆記下來,什麼論語孟子,都沒這二位說的精彩!

「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魏良輔揪著他的衣服,怒吼道。吳天成也聽不下去了,只能把事情向老魏和盤托出。

原來唐毅知道沈良篤信風水命運之後,就想到了整治他的辦法。沈家每天都有人送柴禾,唐毅就讓徐三假扮送柴禾的,可是呢,在柴禾裡面,放了一點白磷。

江南的氣候潮濕,為了燒著容易,就要把柴禾放在灶台旁邊,接著熱乎勁,把柴禾烤乾。

徐三把柴禾放在了灶台邊,擺得整整齊齊,還得到了家丁的誇獎,多給了他兩文錢,徐三沒口子感謝。從前院出去的時候,他假裝著整理褲腿,從裡面掏出藏好的青鹽,都倒在了魚缸之中,做完了這一切,沒事兒人似的,出了沈家。

接下來的事情不需多說,魚缸里的水變成了鹹的,對於淡水鯉魚來說,簡直就是毒藥一般,能不拚命往外跳嗎!

鯉魚鬧騰,那邊柴禾也烤乾了,白磷也燒起來了,沒有一會兒的功夫,廚房就被燒了個精光,馬棚也著火了,三匹駿馬沖了出去,跑了好幾條街道,弄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才找了回去。一連串詭異的事情,弄得沈良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發生在沈家的事情,看似神奇,等唐毅解釋之後,吳天成頓時恍然大悟,心說這麼簡單的事情,自己怎麼就想不到呢!

「師父,你可太厲害了,放火這麼容易,我看乾脆把沈家一把火燒了算了!」

「蠢!沒了沈良,還有王良,趙良,再說了,為師是讀書人,才不會幹那麼沒品的事情。」

唐毅嘴上這麼說著,可接下來卻幹了件更沒品的事,年關將至,城隍廟前,各地變戲法的,唱大戲的來了不少,三教九流,好不熱鬧。唐毅在人群里穿梭,突然發現有兩個道人,正在那裡表演扶乩。

在他們前面,有一個沙盤,小老道讓客人寫下要問的問題,然後把符紙供奉在神像前面,再恭恭敬敬,拿著銅錢編的法劍送給師父,老道一手拿著法劍做法,一手抓著乩筆,在沙盤上寫字。每次必中,引得無數掌聲。

正在老道得意的時候,唐毅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他的身後,伸手拍了拍老道腰上的布袋,那裡面裝著正是寫著問題的紙條,原來小道士供奉的是白紙,真正的紙條壓在法劍下面,送到了老道的手裡,老道看過問題之後,才能百發百中。

「朋友,拜小巴,見面分一半吧!」老道沮喪地哀求道。

「我又不是江湖人,要你的錢幹什麼。」唐毅低低聲音說道:「要想我不拆穿你也行,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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