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面俑 第七章 蛇婆牙

公蠣懵了。他的腦袋被一個樹杈子叉著,動彈不得。

桂老頭桀桀地笑了起來,粗糙的手指划過公蠣的臉頰和喉部,道:「原來是你。」他慢吞吞收拾著石桌上的雜物,低聲道:「唉,冉虯這個老傢伙沒說錯,我這一輩子,又自私又自負,竟然被這個雙面俑的附屬假人給蒙蔽。嘿嘿,這下可將桂氏帶進了深淵啦。」他的語氣,異常絕望和悲愴。

他瞥一眼驚慌扭動的公蠣,慘然一笑,道:「你說我是不是老糊塗了?」將石桌上的假公蠣一把推了下去。

公蠣這才發現,石桌上沒有鮮血,沒有慘不忍睹的臟器,假公蠣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具即將散架的稻草人。

那些所謂的鮮血淋漓,不過是視覺上的幻象,桂老頭扶著石桌,仰臉獃獃地看著天空,靜默良久,道:「祖師爺,我對不住您。桂氏一族,沒能完成您的遺願。」桂老頭眼裡閃著奇怪的光,豁牙漏風地唱了起來:「烏雲起兮,碧水旋旋。枯骨泣兮,熱淚漣漣。為師守陵兮,激越千年。子心不改兮,披肝瀝膽。」

這個曲調,同那晚在壽衣店門口冉老爺唱的一模一樣。

公蠣隱約明白,他同冉虯祖上算是同門,他們的祖師爺留下了什麼遺願需要完成,但桂氏和冉氏在行事方式卻產生了重大分歧,兩族雖未公開反目,但基本各行其是,相互並無過多交集。而桂氏在尋找一件極其重要東西,莫名其妙找到了自己。

自己身無分文,怎麼會攪和在他們之間呢?公蠣很是憤憤不平,但轉瞬又沮喪地想到,明明是自己跟蹤冉老爺,卻自投羅網來了——真是越想越亂。

桂老頭唱完小曲兒,顫巍巍蹲下,按住公蠣的七寸,衣袖一抖,甩出一顆又腥又臭的藥丸到公蠣的嘴巴,和善道:「吃了吧,吃了就沒那麼痛了。」說著撤了叉子。

但公蠣已經渾身酥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

桂老頭蹣跚著將公蠣搬上石桌,將他的身體捋直,一邊一節一節地掐他的骨頭,一邊絮絮叨叨道:「你這個狡猾的孩子,還跟我捉迷藏呢。」他咯咯地笑,「蛇婆這種扁毛畜生,便是再活千年萬年,得道成仙,也難以理解凡人的複雜。其實第一刀下去,我便知道上當了,也知道雙面俑的本體就藏在附近,可是冉虯醒了,我只好繼續演下去。嘿嘿,他顧念同門之誼,自然不肯對我下手。而且,」他露出一絲狡詐和得意,「他知道你在這裡,卻沒有說破,徑自走了!剛才一瞬間,我以為要抱憾終身了呢!」

公蠣眼睜睜地看著天空,動彈不得,身體在人形和蛇形之間不斷變換。

月亮不知何時躲了起來,天氣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桂老頭摸准了公蠣的頰部,一手捏住,另一手在公蠣腹部用力一按。上顎一陣刺痛,公蠣脖頸一伸,吐出半邊避水珏來。

桂老頭不顧上面戴著涎水,一把抓了過去,貼在胸口,老淚縱橫:「阿牛,我的阿牛有救了……」原來他找的東西竟然是這個仿冒的避水珏。

公蠣戴著避水珏,只是因為它既賣不上價又捨不得丟,戴著習慣了,但見桂老頭視若珍寶,心中不由疑惑起來。

桂老頭過於激動,翻了好一陣白眼才緩過氣來,朝垂手立在一旁的啞巴擺擺手,急促道:「快,把這個給阿牛戴上。」用衣袖胡亂擦了幾下,撕下一根布條將避水珏穿上,遞給啞巴。

啞巴轉身要走,他忽然叫住,怔怔地看著他,低聲道:「以後可就只有你同阿牛相依為命了……你,你要照顧好阿牛。」

啞巴忽然跪下,砰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再抬起頭來已經淚流滿面。

此時的桂老頭看起來慈眉善目,一副忠厚長者的模樣,他扶起啞巴,嘶啞道:「好孩子,去吧。記得我說過的話,帶著阿牛好好活。」又囑咐道:「蛇膽我放在石臼里,明天記得給阿牛吃。」啞巴哽咽著轉身回了上房,將門閂上,吹熄了燈。

桂老頭的背駝得更加厲害,喘得像一個破了的風箱,低聲道:「冉虯總說,我不該一心尋找避水珏,而忘了身上的責任。哼,他一個冷血野畜,如何能體會到凡人的舐犢之情?」他失神地看著地下的稻草人,嘆道:「我知道應追查下去,瞧瞧是誰做的雙面俑……可如今自身難保……」

他蹣跚著走到石臼前,勉強站穩,撩起水洗了一把手臉,從衣袖中抽出一根銀針,抖了好久,才找准位置,照著左手中指扎了進去。

看來他的行將就木之說,卻也不是撒謊。

公蠣看著都覺得疼,桂老頭卻毫無反應,拔出銀針,指尖馬上射出幾滴黑血來。

桂老頭用力擠壓中指,直至血變成紅色,氣色好轉了些,有氣無力道:「去年我在碼頭看到你時,你正拿一顆紅石子兒坑蒙拐騙。」看公蠣一臉茫然,提醒道:「你忘了?我要買你的血珍珠——」

公蠣驚愕道:「你是,你是當初在碼頭上同我配合騙張阿財的老丈?」時間過去太久,公蠣不怎麼記得他當初的模樣,但依稀記得白白胖胖,一團和氣,絕不是如今雞皮鶴髮的樣子。

桂老頭道:「難為你還記得。」

公蠣心中暗暗驚訝,表面卻忙套近乎:「原來同老丈是舊相識,避水珏便算是在下贈予老丈了。只是這個么……」他眼睛朝身體一擠,示意放開自己。

桂老頭捶著胸口,咳出一大口濃痰來,道:「年輕可真好,什麼都不想,天塌下來也以為自己能躲過。我跟蹤了你這麼久,可不能只要一個避水珏這麼便宜。」他輕輕叩擊著公蠣的腹部,道:「這可是上好的蛇膽,剛好給阿牛補補身體。」

公蠣掙扎道:「等等!除了蛇膽……你還想要什麼?」

桂老頭眼裡閃過一絲殘忍,道:「就你。」他慢吞吞回過頭,沖著皂角樹吆喝道:「今晚有好東西吃啦。」

皂角樹的葉子嘩啦啦作響,像是鼓掌祝賀一般。桂老頭拍打著公蠣的腹部,道:「嘿嘿,我要的就是你。老天有眼,把你送到我這裡。唉,要不是你剛好在合適的時機出現,我還疑慮今晚能否制服得了冉虯。有了你,我便不用同冉虯鬧翻臉啦。同為蛇屬,功效相當,甚好,甚好。」

公蠣竭力拖延時間:「你為何殺我?我同你無冤無仇。」

桂老頭笑眯眯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個道行低微的小水蛇,卻天賦異稟,正如大街上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擁有身家百萬,左鄰右舍焉有不垂涎之理?」

公蠣幾乎不敢相信這是描述自己,道:「你說的……是哪個?」

桂老頭憐憫地看著他無辜的眼神,道:「畢岸這個自命清高的笨蛋,生生把你養成了白痴。」

公蠣很生氣,但又不敢激怒他,只好扯開話題:「你剛才用的那個黑罐子,是什麼東西?」

桂老頭卻突然怒了:「這個該死的畢岸!竟然弄個雙面俑來糊弄老夫!白白浪費了我一個俑罐!」說著毫無徵兆地舉起匕首,朝公蠣腹部划去。

公蠣驚恐不已,忽然平地一聲驚雷,伴隨著一個扭曲的閃電,空氣中很快傳來松柏燃燒的味道,估計有樹木被剛才的閃電擊到。

桂老頭似乎有些不安,匕首舉起又放下,嘟囔道:「怎麼回事?」

院子的門忽然開了,一個人探頭進來,大大咧咧道:「老丈,我來討口水喝。」彷彿這不是午夜而是大白天。

桂老頭的表情一滯,疑惑地回過頭去,看著他一言不發。

來的竟然是土地廟前的瘸腿乞丐,公蠣幾乎要歡呼起來,只是自己如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有些羞慚。

瘸腿乞丐走過來,一腳將地下的稻草人踢得老遠,看著公蠣嘿嘿地笑了起來:「你不是喝醉了么,躲在這裡做什麼?讓讓,讓讓。」說著將公蠣一推。

公蠣撲通一聲跌下石桌。瘸腿乞丐半個身子坐在石桌上,關切道:「酒還沒醒?」

桂老頭不動聲色地將匕首收起,木著臉道:「半夜三更擅闖民宅,這是要打劫嗎?」

瘸腿乞丐繞著院子走了一圈,若無其事道:「我來討口水喝,順便找他。」說著朝公蠣的腰眼踢了一腳,「既然老丈不歡迎,在下就告辭了。」說著朝公蠣一瞪眼,「還不走?耽誤老丈休息!」

瘸腿乞丐拖著公蠣便往外走。桂老頭撿起石臼子里的一片落葉,忽然笑了,和和氣氣道:「既然來了,喝了茶再走吧。剛好我一個人睡不著,坐著無聊。」弓著背慢慢去進了廂房。

瘸腿乞丐果然在石凳上坐下。公蠣猛扯他的衣袖,急道:「這裡有古怪,趕緊離開,快,快!」

瘸腿乞丐甩開他,不但不走,還大聲吆喝道:「老丈可有茶葉?勞煩放一些最好。」

公蠣恨不得獨自逃走,但身上藥性未失,下肢完全不聽使喚,折騰了良久,感覺上身酥麻稍減,這才以肘支地,慢慢挪動,倚著皂角樹坐下。

桂老頭果然端出一壺茶來,香氣四溢。瘸腿乞丐閉目吸氣,贊道:「好茶!上等大紅袍,陳年雪水炮製,配以明徹如冰、溫潤如玉的越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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