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面俑 第二章 紅斂衣

中午時分,公蠣正躲在角落裡吃午飯,卻見一個小夥計拉著哭得淚人兒般的二丫,東張西望,一看到公蠣,便朝他走來。

公蠣首先想到的,便是打碎瓶子事發,錢耀宗指使夥計帶著二丫來找他討賬來了,心想一定抵死不認,反正自己容貌大變,只說之前「兄長」乾的,同自己毫不相干。

誰知二丫連哭帶叫飛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腿,完全不因他容貌變化而有任何生分。

公蠣有些尷尬,只好蹲下來,裝模作樣問道:「怎麼了?」

二丫一下子又抱住了他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憋得烏青。旁邊小夥計忙回道:「她家大人不見了,剛去找你也不見,哭得什麼似的,要回家呢。」原來今早錢串子走了,錢耀宗也不知所蹤,房間里只剩下二丫一個人,醒來哭得什麼似的,影響其他住客,夥計只好帶她出來。

公蠣自己還是個沒成親的小夥子,平常帶她玩兒也就算了,如今又摟又抱的,實在不習慣,推了幾下,她像只八爪魚一般粘在公蠣身上,怎麼都拉不下來,只好由她。因問道:「你爹爹呢?」

二丫抽泣著搖搖頭。小夥計小聲道:「我昨晚就聽見他說手癢,還問我們這兒可有賭局,估計一大早就去了……」

這個討嫌的錢耀宗,又去賭了。公蠣見二丫哭得傷心,哄她道:「玉姬別哭,你爹爹外出玩耍,估計晚上便會回來了。你安心在房間里等著。」說著將二丫撕扯下來遞給小夥計,示意他送回房間。不料小夥計躲閃了一下,眼睛往中年夥計那邊一溜,欲言又止。

中年夥計走了過來,面有難色道:「這個么,錢家少爺帶著她住了五晚,加上這幾日的伙食,已經超出定銀額度。昨天我已經催他要補足定銀的,可巧兒他今早就不見了。」

小夥計補充道:「昨晚儺戲未結束他已經不見了,卻將孩子留在這裡……」言下之意,錢耀宗為了逃賬,故意將孩子丟在這裡,自己跑了。

二丫收了哭聲,蜷縮著蹲在公蠣腳下,一雙眼睛淚汪汪瞧著公蠣,比剛才哭叫更讓人覺得可憐可愛。

小夥計探詢道:「要不,公子您先給看著……」中年夥計打斷道:「這怎麼行!我們店的事兒,怎麼能推到客人身上呢。」說著親親熱熱、客客氣氣道:「要不這樣,龍公子您同這孩子熟悉,她也信任您,錢公子欠的錢暫且欠著,麻煩你將孩子送回家,我給您出車馬費,行不行?」

二丫破涕為笑,扯著公蠣的衣襟熱烈附和道:「好啊好啊,蛇哥哥你送我回家。」

公蠣本想說,憑什麼我要送她回家,可是看到二丫的目光,心又軟了,無奈答應,不過心裡隱隱感覺好像上了兩個夥計的當一樣。

※※※

公蠣帶二丫來到大馬圈,根據她的指點,繞過一條巷子,輕易便找到了錢家。

門樓圍牆齊整,大門朱漆剝落,露出厚實的木板,看樣子還算是個小康人家。公蠣見大門虛掩,道:「你回去吧,一個人可不要再出門。」

二丫緊緊拉住公蠣的衣擺,咬著下唇,眼神很是奇怪。公蠣巴不得趕緊擺脫這個小累贅,上前敲門叫道:「有人嗎?」

無人應聲。公蠣正要再敲,二丫側耳聽了聽,高興起來,道:「我娘在家。」接著嘴巴撅了起來。公蠣見她神色有異,道:「怎麼,不高興嗎?」

二丫低頭掐著手心,道:「你……還來看我嗎?」

公蠣脫口道:「我還有事呢。」見二丫淚珠已經在眼眶打轉,忙補充道:「等我辦完事情便來看你。」

二丫眼淚汪汪道:「好,一言為定。」伸出小指在公蠣小指上一拉。公蠣哪見過這種小女兒家的玩法,覺得十分好笑,和藹道:「快進去吧。」

二丫卻戀戀不捨,搖晃著他的衣袖央求道:「你送我進去。」

公蠣索性好人做到底,牽了她的手推門而進。院子還算寬敞,前面七縱八橫地扯了好多繩子,搭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後面堂屋前面,一個身量苗條的女子正在井台上洗衣服,明明聽到有人來,只是偏了一下頭,並不抬眼。

公蠣很為自己的容貌抱歉,一邊用眼神問二丫這是否是她娘,一邊微微施禮,道:「請問錢家娘子在嗎?」

那女子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衣服甩在水桶里,抬起頭惡狠狠道:「回來便回來了,鬼叫什麼?」大熱天的,她卻蒙著個面紗,只露出兩隻眼睛來。

公蠣嚇了一跳,道:「你就是……」聽到二丫叫了句「娘」,忙道:「二丫交給你,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在下……」

錢夫人高氏瞧也不瞧公蠣一眼,衝過來一把抓起二丫,往她背上拍打:「你長大了是吧,如今連家都不想回了?」

公蠣的「告辭」兩個字生生咽了下去,連忙上去攔阻。高氏鬆開了手,見二丫咧嘴欲哭,喝道:「站好!閉嘴!不得出聲!」二丫果然收聲,顫顫巍巍站著,連眼淚都憋著不敢流下來。

公蠣忍不住道:「你怎麼不問青紅皂白亂打孩子呢?她這麼大點,要去哪裡還不是大人帶著?」

高氏如同現在才看到公蠣一般,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誰要你多管閑事?我管教孩子,無需外人插嘴。」抱了二丫扭身回房,把公蠣晾了院子中。

她有些江南口音,便是罵人也不顯得過於兇悍,很是好聽。但這個白眼,很讓公蠣不受用。

真是好心沒好報。公蠣忿忿地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回了如林軒。

又過了兩日,畢岸還沒來找公蠣。公蠣雖然不敢照鏡子,但也知道臉上的黑毛越來越濃,整個鼻窩和左太陽穴,黑乎乎一片,自己斜眼都能看得到,恨不得用刀將那兩塊皮給割下來。

除了冉老爺和貓女白小姐,住客已經換了一批。後園裡那晚發現的屍骨罈,公蠣曾在送二丫那日的午後大著膽子去瞧了瞧,發現罈子已經不見了,連自己倉促之間丟在蘆葦叢中的青瓷碎片也不知所蹤,估計是被打理院子的夥計給收拾去了。

第三日天還沒亮,公蠣早早醒來。這些日天天窩在如林軒,瞌睡早睡沒了,無聊之極,索性厚著臉皮出了門。

如林軒廳堂除了幾個夥計,其他客人尚未起床。公蠣忐忑不安走過,恨不得蒙上面紗,誰知那些夥計只是禮貌地同他打了招呼,似乎根本沒有留意他的美醜。

公蠣酸溜溜地想,他們定然是在背後嘲笑自己。低眉順眼出了如林軒,在附近早市買了頂大檐草帽戴上,這才安心少許。

從畢岸那裡搶來的錢還沒來得及花,手裡有錢,公蠣又開始心癢。簡單在街邊吃了早餐,徑直去了大馬圈。誰知賭坊大門緊閉,說是要到辰時三刻方才開門營業,公蠣有些失望,便在周圍漫無目的地閑逛,不知不覺,來到二丫家附近。

也不知二丫如今怎麼樣了。公蠣決定去瞧瞧二丫去。

剛走到門口,恰好見錢串子同錢耀宗開了門出來,忙三下兩下爬到門口的大樹上。同以往看到的一樣,錢串子咬牙瞪眼,兇巴巴的;錢耀宗委委縮縮,籠著手唉聲嘆氣。

兩人在樹下站定,錢串子一指頭點在他的額頭上,低聲罵道:「沒用的東西,這點事兒都辦不好!記住我說的話兒了?趕緊兒,今晚可是最後一次機會。」說著將一個小紙包塞到錢耀宗的手裡。

錢耀宗哭喪著臉,道:「娘,非要這樣才行?……」

錢串子把眼一瞪,嚇得錢耀宗一哆嗦。錢串子喝道:「就照我說的辦!你媳婦要問起,你就說我去城外表舅家住幾天。」說完一陣風地走了。

錢耀宗垂著腦袋在門口徘徊良久,最後一跺腳,朝大馬圈方向走去,估計又去賭博。

公蠣本想偷偷溜進院子,但想到只有他家娘子和二丫在家,一大早的,似乎不太合適,便順著樹榦爬上了最高的一個枝椏,剛好對院內情景一覽無遺。

院里晾曬的衣服已經收了,顯得相當寬敞。西側廂房隱隱傳來兩人的說話聲。公蠣正伸著腦袋,想聽兩人說什麼,只見門帘一動,二丫捂著肚子,歪歪斜斜地走了出來。

接著只見高氏彎腰跟著,小心地護著她,輕輕柔柔道:「你慢點跑,小心摔了。」比那日溫柔多了。

二丫歪倒在一個矮腳凳旁,趴在上面喘氣。兩日未見,她更加消瘦,像朵小蘑菇一樣,只顯得腦袋大身體小,眼睛也失了光彩,讓人心疼。

高氏眉頭微蹙,在她背部拍打了片刻,道:「好點沒?」

二丫半閉著眼睛,好久才擠出一聲:「不……不舒服。」

高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用衣袖擦拭眼淚。

看到她的臉,公蠣大吃一驚。上次見她帶著面紗,身影婀娜,聲音柔美,只當是個大美人兒,沒想到一張臉坑坑窪窪,布滿不規則的暗紅色疤痕,如同被什麼東西撕咬過一般,極為可怖。

二丫換了個姿勢,發出幾聲呻吟。

高氏咬著下唇,臉上疤痕抽動,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不怕,過會兒就好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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