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玲瓏心 第四章 烏玄晶

接下來便是年節,逛花燈、猜謎語、賞梅花、嘗美食,公蠣忙得不亦樂乎,相思苦楚被沖淡了不少。

江源住進了對面的天炎酒樓,兩人臭味相投,關係日漸密切。江源既不像胖頭這般傻乎乎,又不似畢岸這等冷冰冰,長得英俊又出手大方,對公蠣去哪裡玩的提議從來都是踴躍贊同、興緻勃勃,而且他的品位同畢岸有的一拼,無論是穿衣打扮還是舞劍評詩,樣樣精通,公蠣跟他一起出去,既有面子又能學到不少東西。

不過大多時候,公蠣都是獨自一人。江源畢竟是客人,自己不能總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轉;玲瓏過年時搬去了舅舅處,兩人只能偶爾見個面,初七那日,玲瓏讓一個小乞丐傳信說她舅舅生病,她要照顧幾日,不能見面;畢岸、阿隼、胖頭等各忙各的,誰也顧不上陪他。幸虧公蠣早年在洛水獨來獨往慣了,也不覺得寂寞,唯有想起玲瓏的病時,比自己身上的鬼面蘚還要焦慮。

玲瓏這一忙,一直忙到正月下旬,可把公蠣想念壞了。這日早上,有小乞丐帶來口信,說玲瓏約他見面。公蠣本來約了同江源一起去梅園賞花,一聽到這個消息,忙同江源告了假,興沖衝去了柳枝兒巷。

誰知道玲瓏卻不在家。那個面目可憎的吳媽隔著門比划了兩下,說玲瓏有急事,要中午才回,便將門關上了,任憑公蠣如何敲都不再開門。

這個啞巴吳媽脾氣極大,當著玲瓏面還沒什麼,一到玲瓏看不到的地方,便給公蠣甩臉子。

公蠣在門口徘徊良久,實在等得無聊,只好順著磁河走動,不知不覺來到大雜院附近,又想去找小武問問關於玲瓏病情的事。

大白天的,小乞丐們都去街上乞討了,院中無人。公蠣繞到磨盤對面的院子,也不見那個少年阿牛,只有一個骨瘦如柴的老者在整理馬尾。

公蠣十分喪氣,只好往回走,兜兜轉轉在往日乞丐們愛集聚的地方晃悠,繞了幾圈,仍沒看到小武,便抄近路從澗河邊一處偏僻的茅廁前走過,卻見乞丐小娟子正斜靠著茅廁門前的松樹曬太陽。

雖然是冬天,茅廁騷臭的味道還是令人作嘔。公蠣掩著鼻子,上前用腳輕輕碰了她一下,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小娟子抬眼看了看他,面無表情。公蠣忙抓了十幾文錢,在她眼前晃動,殷勤地道:「走走走,我們換個地兒說話。」

小娟子扭過身去,給了他一個後腦勺。公蠣見這孩子性子古怪,也不再兜圈子,繞到她對面,開門見山道:「聽說你也住在大雜院?你知不知道小武在哪裡?八九歲,很精明的小男娃。」

小娟子木然看著他,嘴角垂落涎水。

看來這個小娟子還有些痴呆。公蠣喪氣地將錢丟在她面前的破碗中,道:「算了,給你吧,去買些糕兒吃。」捏著鼻子走了兩步,又忍不住道:「你一個女娃兒守在茅廁這裡乞討,先不說哪會有人來施捨,光是味道也把人熏走了。趕緊去周公廟、定鼎門呀,那裡人多。」

小娟子站了起來,臉正對著公蠣。公蠣心中忽然疑惑,一把拉住她,質問道:「那日是不是你給我送的紙條?」

那日公蠣去找畢岸,在望潮酒家收到一個小孩子送來的紙條,上寫「速到土地廟」,結果誤入迷陣,差點喪命不說,還撞死了巫琇,害得心裡不安了好久。

小娟子呵呵傻笑,指著茅廁道:「臭,臭人。」

公蠣越看她越像那日給自己送信的孩子,但她一個呆傻之人,能問出什麼話來,喪氣道:「算了,那你認不認識小武?」

小娟子忽然沖他擠了下右眼,抱在胸前的左手食指朝他勾了一勾。

公蠣高興地湊了上去,道:「小武在哪裡?」

小娟子皺起鼻子傻笑道:「臭人,臭人。」突然閃電般出手,一把將公蠣脖子的琅玕珠揪了去,揚手一甩,不偏不倚,將它丟到了茅廁里。

公蠣大怒,推了小娟子一個跟頭,慌忙跳進去找。

這種旱廁,上面搭著簡易木架當做蹲位,下面便是一人來深的溝壑,不知道多久沒清理過了,裡面滿滿的都是屎尿和死貓死狗的屍體,味道混合在一起極為銷魂,大冷的天,竟然還有蛆蟲在蠕動。

公蠣捏著鼻子下到繞到茅廁後面,看到琅玕珠的絲絡一頭掛在露出屎尿的一塊長滿綠斑的圓石頭上,便去找了根長長的樹枝,趴在地上探下身子,想挑著絲絡出來。

誰知那凸起的圓石頭光滑無比,樹枝一戳,那東西一動,琅玕珠帶著絲絡徹底滑入了穢物中。公蠣無奈,只好紮起褲腳,小心翼翼地沿著坑邊冰凍的硬土層,跳到坑裡,先用樹枝攪和了一陣,覺得離琅玕珠落下位置太遠,用不上力,便試探著踩在那塊石頭上。

但腳一落下,公蠣便發現不對勁了。這塊石頭竟然是懸浮著的,而且軟軟的,富有彈性,像是誰家丟棄的死豬泡脹的肚子。所幸公蠣腳步輕,強忍著噁心,飛快撈出琅玕珠,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琅玕珠連同絲絡掛滿了屎尿,臭不可聞。公蠣一邊嘔吐,一邊不顧天寒地凍,下到河邊敲碎薄冰,在水裡擺弄了半天,那股子味道仍臭得人透不過氣來。

公蠣氣得大罵,而那個可惡的小娟子早跑得沒影兒了,更讓公蠣心疼的是,琅玕珠被屎尿浸染之後,光澤大減,裡面的晶絲混沌一片,看起來發白髮灰,全然沒了之前的靈氣。

公蠣心疼得要死,恨不得抓住小娟子痛打一頓。

洗是洗了,可是身上、手上和珠子上的臭味揮之不去,這個樣子,自然無法再去找玲瓏,公蠣只好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回到忘塵閣,胖頭不在家,汪三財在整理賬目,公蠣只好自己燒了一大鍋開水,好好地洗了一個澡,又用皂角粉將琅玕珠搓洗了好多遍,總算沒了茅廁味。

公蠣換了衣服,連澡桶也來不及收拾,挑旺中堂的爐火,將琅玕珠連同濕淋淋的絲絡用軟布包了慢慢擦拭。汪三財來到中堂取東西,見狀道:「大中午的,怎麼洗起澡來了?」

公蠣一手握著琅玕珠,一手拉著絲絡在火上烤,悶悶道:「沒事。」

汪三財捏住鼻子,一臉嫌棄道:「好臭!好臭!」抱著公蠣的衣服丟了外面,又湊過來問道:「這是什麼?」

公蠣心如刀絞。洗過之後,琅玕珠渾濁得更加厲害,不僅周圍金色晶絲變成灰白色,連原本黑色漩渦狀晶絲也成了黑灰色,看起來就像一顆死氣沉沉的眼珠子。偏偏汪三財問了一句:「你弄個野豬眼做什麼?」

公蠣大怒,叫道:「我這是琅玕珠!你懂什麼!」

「琅玕珠?」汪三財眯眼湊近看了又看,搖頭道,「這就是一顆野豬的眼珠子嘛。叫什麼琅玕珠。」他唯恐公蠣不信,搖頭晃腦道:「琅玕珠顏色為淺金色,中間有天然形成的黑色石眼。」

公蠣欲哭無淚,道:「我這個當初也是淺金色,中間有漩渦狀黑色瞳孔,還泛出些紅色,漂亮得很。」

汪三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決然道:「你說的那種叫赤瞳珠,同琅玕珠外形雖然相似,實際上完全不同。」

公蠣辯解道:「我剛才不小心把它弄掉進了茅坑,這才變成這樣的。」

汪三財嗤笑道:「你見哪種寶石遇到便糞一下子變破石子兒的?還琅玕珠,這明明就是一顆死了的野豬眼。」說著拿起珠子看了看,嘮嘮叨叨道:「你看看,你看看。」說著兩指頭一用力,只聽啪的一聲,珠子如同成熟的漿果,被他給捏爆了。

琅玕珠扁扁的,中間裂開,黑灰色「眼珠」被擠出,看起來確實像是一個乾癟的野豬眼。

公蠣捧著琅玕珠,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禮物,還是個定情信物,不管它是野豬眼還是琅玕珠、赤瞳珠,都是玲瓏對自己的一片心意,竟然被汪三財這麼給毀了,下午見到玲瓏如何交待?

汪三財不屑道:「弄個野豬眼掛在脖子上,虧你想得出來。我說,你肯定被人騙了。」

公蠣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揪住汪三財的衣領吼道:「你賠我的珠子!賠!」

兩人正在撕扯,胖頭回來了。胖頭連忙將兩人分開,道:「老大,財叔,你們這是怎麼了?」

公蠣還未來得及答話,卻見江源走了進來,見公蠣臉色難看,疑惑道:「發生什麼事了?」他住這裡大半個月,同街坊們混得極熟,對忘塵閣如同自家一樣。

汪三財正後悔做得莽撞,一見有救星回來,忙朝江源解釋,皺著一張老臉道:「江公子快幫我討個饒,龍掌柜剛才拿了顆死的野豬眼在火上烤,非說是琅玕珠,我一時手賤,將把它給捏爆了,結果……」他瞄一眼氣得要哭的公蠣,無可奈何賠笑道:「龍掌柜,這東西真不值幾個錢,下次我去邙嶺,再買幾顆好的給你。」

江源從公蠣手中拿過「琅玕珠」,看了一眼,和和氣氣道:「財叔你去忙吧,交給我來處理。」拉住又要竄上去廝打的公蠣,道:「這個東西,小弟我有一個。」

仔細看了看損壞的珠子,江源又道:「財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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