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玲瓏心 第三章 琅玕珠

和善的趙婆婆竟然是投毒人,並且在被追查後咬舌自殺,在敦厚坊掀起軒然大波。原本就少言寡語的董石頭夫婦更加沉默,過了月余,悄無聲息地搬走了。

王寶第二天便醒了,沒過幾天即恢複了活蹦亂跳。不過經此磨難之後,他彷彿一夜之間長大,每日乖乖地守在雜貨鋪里幫忙,見了李婆婆也規規矩矩地問好,再不調皮搗亂。李婆婆對畢岸感激涕零,但對他人態度依舊,該嚼舌根照嚼舌根,傳閑話傳得口沫飛濺,她那個茶館,簡直成了敦厚坊長舌集中營。

關於銀精和魘術,公蠣終於好學了一回,從畢岸那裡了解了些皮毛。據說東瀛深海之下有巨大銀礦,若干年前,有一行奇人下海開採,發現銀礦之間有孔洞,一種外形似蠶的東西以銀為食物,身體鋒利堅硬,刀槍不入,人被咬中頸部動脈後,體內血液全部消失。同時,他們發現,銀蠶並非所有的銀子都吃,有一些銀子會被留下。而這些銀子恰恰對銀蠶具有克製作用,他們喚之為「銀精」。

不知當時他們經歷了多少磨難,據說大多人死於銀蠶口下。倖存者有人偷偷收集銀精,製成無心鏡,將銀蠶帶了回來,在黑市上作為殺人利器售賣。或許龍爺的第一枚銀蠶便是這樣得來的。

正如銀精生於銀子之中卻能剋制銀蠶一樣,銀蠶殺人於吸血,又怕血——銀子屬陽,銀蠶屬陰,若是碰上純陽之血,反過來銀蠶將被殺死。這也是畢岸公蠣當日能夠除去銀蠶的原因。

但公蠣依然對畢岸不用他自己的而劃自己一刀氣憤不已。畢岸解釋道,只能用公蠣的,因他是純陽之血。公蠣聽了暗暗得意,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本事,還未來得及吹噓,畢岸又臭著一張臉道:「純陽之血,色慾旺盛。」

這話不知怎麼傳到李婆婆的耳朵里,公蠣「不學無術」、「好吃懶做」的名號上又增添了「好色」的標籤,再來忘塵閣的小媳婦小女子們,看公蠣的眼神都帶著一絲警惕和鄙夷,氣得公蠣跳腳。

關於魘術,畢岸道,並非人人能練就。他曾查過趙月兒的戶籍文碟和當年天象,她出生時恰逢天狗吞月,體質屬陰,天生帶有異能;後又從小佩戴銀精製成的鏈子,缺乏陽氣,媚功見長,練習魘術事半功倍。若非陰性體質修鍊著兩類法術,如同強行扭瓜,最終將害人害己。

公蠣雖對畢岸擅自毀掉記錄銀魘的人皮卷有些微詞,但他向來是個什麼都無所謂之人,很快自己找到借口放下了。不過因為手上的傷——雖然在夢魘中畢岸也被他當做面具人掐得脖子烏青,他還是狠狠勒索了畢岸一堆財物,還被允許每月在賬上支出十兩營養銀,用來補養身體。

至於巫教,公蠣絲毫不感興趣,只知道是一種古老的教會,運作神秘,一直是官府打擊的邪教之一。巫教同巫氏一族頗有淵源,同屬一宗,有說是遠古巫氏兄弟兩個,其中一人創建了巫教,但後來同巫氏家族脫離了關係。經過數百年來官府明裡暗裡的滲透、圍剿,如今行事更加隱蔽,組織也更加嚴密,若不是趙婆婆擅自行動,只怕難以發現其中端倪。

關於珠兒所提柳大之事,公蠣認真問了阿隼。據阿隼確認,柳大仍好好地在獄中服刑,並未逃脫,珠兒所見,可能只是剛好遇到了長相相似之人。公蠣這才放了心,專門去跟珠兒做了解釋,安慰她不要多想。

胖頭的一根筋,如今也在李婆婆口中廣為流傳。那日早上,趙婆婆伏法後,畢岸同公蠣回到忘塵閣,才發現忘了躲在窗外的胖頭。胖頭這個傻瓜,因為沒有聽到畢岸的命令,竟然一動不動在屋外凍了一個晚上,眉毛頭髮上落滿白霜,人差不多凍僵,手腳也長了凍瘡,害得公蠣給他搽了半個多月的凍瘡膏。

進入臘月,洛陽城中瀰漫著年的味道。忘塵閣的生意越來越好,從上月開始,收支已經持平,汪三財估計這月定能扭虧為盈。

公蠣已經完全克服冬眠習慣帶來的困頓,每日興緻高漲,看著家家戶戶備年貨、做新衣,自己也買了一堆有用的沒用的東西,光是站在街邊看人,便能看上半日。

公蠣如今已經很少去喝花酒了,不是因為他轉了性,而是因為玲瓏。

趙婆婆事件之後的一個下午,公蠣正澗河邊看捏泥人兒,忽然看到玲瓏從南邊東張西望地過來。

公蠣正糾結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玲瓏已經看到了他,過來施了一禮,道:「龍掌柜近來可好?」

公蠣忙回禮,道:「還行。你這是做什麼?」

玲瓏皺眉道:「小娟子病了,我想給她抓兩副葯去。」

公蠣含糊讚揚了兩句,便不知道說什麼了。玲瓏四處張望,道:「我記得這附近有個老郎中,專治傷寒。」她偷偷看了一眼公蠣,低頭道:「龍掌柜,你能不能陪我在這附近找一找?」

公蠣忙不迭地點頭。

兩人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玲瓏撲哧一笑,道:「龍掌柜,你這是怎麼了,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是我今天臉沒洗乾淨,還是變得丑得不忍直視?」說著嘴巴一噘,歪頭看著她。

公蠣臉上一陣發熱,又想起那晚進入她房中的男子,尷尬道:「姑娘說得哪裡話。你近來忙什麼?」

玲瓏看似隨意道:「我舅舅從江南回來了,這些日待在洛陽。爹爹不在了,我總要略盡地主之誼。所以也沒顧上登門去謝謝你。」說著眼睛朝公蠣一溜,帶出一絲嬌羞。

公蠣實在是個很會說服自己的,聽了此話,他瞬間給自己的猜疑找到了出口,忙道:「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說。」

玲瓏笑得極為燦爛,道:「那我就不客氣啦,如今我便要麻煩龍掌柜。」

公蠣忙道:「怎麼?」

玲瓏認真道:「我舅舅從江南帶回來些東西,想要找個買家,但唯恐受騙,想找個懂行的人估個價。你是典當行的掌柜,自然是行家,能否移步去我那裡瞧一瞧?」

公蠣本想推辭一下,可是聽說去她家裡,又心動了,支吾道:「這個,我對珠寶只懂得皮毛。我先看一看,不行的話我幫你另找高人。」

玲瓏十分開心,道:「太好了,我正犯愁呢。」兩人找到醫館,抓好葯,玲瓏找了個小乞丐要他送去大雜院,便同公蠣一路說笑著去了柳枝兒巷。

玲瓏住的院子並不大,但收拾得相當乾淨,正堂三間,偏廈兩間,周圍高高低低地種了些花草樹木,院落一角搭建了微型的水池假山,旁邊擺了一架竹木鞦韆。

一個乾淨利落的老婆子上來施禮,玲瓏道:「吳媽,把舅舅上次帶來的廬山雲霧茶沏一壺來。」吳媽對玲瓏頗為恭順,但看到公蠣,卻翻了個白眼。

玲瓏渾然不覺,歉然道:「我這裡少有客人來,所以也不曾設專門的會客廳,只能委屈龍掌柜到我的房間一坐。」

公蠣正巴不得見識下女孩子的閨房,忙道無妨。

推開房門,一股淡雅的香氣撲鼻而來。白色帳幔,淡粉窗帘,正中擺著蹺腳梨木圓桌,上面放著未做完的針線;臨窗一個雕花梳妝台,擺著菱花銅鏡、胭脂香粉,還有一個別緻的八角漆雕首飾盒。牆壁上、擱架上、床頭前,到處掛著各種小女兒喜歡的東西:珍珠鑲嵌的小兔子,樹根雕成的小鳥,貝殼做的風鈴等,都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但又極其溫馨。

吳媽送了茶來。公蠣為了掩飾尷尬,品了一口,頓覺滿口生津,贊道:「好茶!」玲瓏含笑道:「我一個粗人,還是喜歡喝花茶,這些上等好茶,生生被我糟蹋了。龍掌柜若是喜歡,我送你好了。」

公蠣推辭道:「那怎麼好?」

玲瓏低頭一笑,吩咐吳媽將茶包起來。然後坐在公蠣對面,慢慢抿了一口茶,輕輕笑道:「我這裡,龍掌柜是第二個客人。」

公蠣張嘴道:「那誰是第一個客人?」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莽撞了,哪有這樣問人的?

玲瓏抿嘴一笑,道:「第一個,當然是我舅舅。」

公蠣又是懊悔又是尷尬,臉瞬間紅了,眼睛躲閃著朝房間另一側望去。

擱架後面,是一個轎式雕花大床,綉著百合的粉紅軟緞被褥看起來有一種曖昧的暖意。氣氛有些奇怪,玲瓏臉頰微紅,垂頭飲茶,兩人遠遠不如剛才在外面自然隨意。

公蠣憋了良久,終於想起今天的正事了:「姑娘說有東西估價,可是什麼寶貝?」

玲瓏哦了一聲,含羞笑道:「瞧我,把正事兒都忘了。」起身走到床前,打開柜子捧出一個匣子來。

匣子方方正正,周圍雕刻著一些不規則的花紋,木質黑中透紅,有明晰的脈絡,沉甸甸的,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公蠣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斟酌道:「我瞧著這個像是烏木,紋理清晰,線條優美,怕是最好的金絲楠木。」

玲瓏道:「你看看裡面這個。」一按搭扣,啪的一聲,匣子開了,裡面放著一顆橢圓形的珠子。

珠子如鴿蛋大小,裡面布滿微金色的晶絲,表面透明,看起來流光溢彩;珠子正中,有一塊晶絲是黑紅色的,圓形,排列也不似金色晶絲那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