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玲瓏心 第二章 窨讖鼓

公蠣足足在房間里躺了三天。胖頭認為他這幾天沒吃好,身體虛空,汪三財卻非說他在裝病。

隱藏這麼深的巫琇,竟然被自己一撞而死,後腦那麼大一個血窟窿,公蠣一想起便要做噩夢;一會兒又懊悔沒打聽出丁香花女孩的姓名,一會兒又鬱悶自己應該先問身上鬼面蘚的療法,而最為擔心的,還是官府是否會把自己當做殺人犯抓了去,真是茶飯不思,心神不寧。加上他自蛻皮以來,連續擔驚受怕,沒個安穩日子,真被折騰的不輕。如此這般,兩日之後,公蠣開始渾身忽冷忽熱,腦袋發脹,四肢酸痛,一起身便天旋地轉的。看到他是真的病了,汪三財這才不再嘮叨。

直到第五日傍晚,燥熱退去,公蠣漸漸清醒。先側面同胖頭打聽了下官府動向,聽說並沒有官府來捉人,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這才覺得腰都要躺得斷掉了,起床胡亂抹了一把臉,打算出房門活動下手腳。

一推門,便見畢岸坐在中堂。他竟然在家,正不緊不慢地喝著一碗小米粥。看到公蠣,道:「這幾日睡足睡夠了吧。」

公蠣要退回房間已經來不及了,支吾道:「還好。」

胖頭盛了粥,又笑嘻嘻地遞給公蠣一個燒餅。畢岸笑道:「胖頭滿臉喜氣,有什麼開心事?」

公蠣這才留意到,胖頭今日沒穿短衫,而是穿了一件乾乾淨淨的湖藍新袍服,戴了一頂硬翅襥頭,滿臉紅光,眉開眼笑的,從裡到外透著開心。

不僅胖頭,一貫冷眼冷麵的畢岸似乎心情也十分不錯。只聽他打趣胖頭道:「莫不是喜歡上哪家女孩子了?」

胖頭又是傻笑又是臉紅,扭捏了半日才道:「那個……我第一次穿這種衣服……」

公蠣心思煩亂,沒好氣道:「一件衣服就樂成這樣。瞧你那大肥臉,紅得跟鹵過的豬頭肉似的。還不快做事去!」

胖頭忙板上了臉,挺胸收腹,小心翼翼地將衣裳拉扯整齊,以一種極不自然的步子去了前堂。

公蠣突然很想向畢岸求助,但一想到他同阿隼的關係,又退縮了,站在桌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無所適從。

畢岸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原來水蛇也會有黑眼圈。」

公蠣轉了轉眼珠。他不僅眼窩發黑,眼睛裡還布滿紅血絲——但他已經化成人形,很討厭人家叫他水蛇。

畢岸似乎覺得很好玩,往椅子上一靠,笑了起來。

公蠣沒來由的惱火,道:「不許叫我……」話未說完,忽然被畢岸打斷道:「五日前,我在北市土地廟一處院子里,發現了前陣逃脫失蹤的巫琇。」

公蠣的心一陣狂跳,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嗯,太好了。」

畢岸道:「可惜他已經死了。被人正面猛烈撞擊,後腦受傷嚴重。」

公蠣低下頭,乾笑了兩聲:「這樣啊……這人這麼大本事……誰還能撞了他?」

畢岸道:「本想找到巫琇,便可找到清楚治癒我們身上鬼面蘚的法子,沒想到這樣。官府如今正在追查殺他之人,希望能有所突破。」

公蠣鎖緊眉頭,斟詞酌句道:「那個,或許那個撞他的人,不是故意的,是誤傷。他那麼大本事,一般人怎麼能殺得了他?」

畢岸回過頭來。公蠣忙端正身體,神態更加莊重。

畢岸起身走開:「你這兩天最好哪裡都不要去,否則我可就保不了你了。還有,今晚同我一起查驗下現場。」

公蠣不安道:「你……都知道了?」

畢岸回頭哼了一聲,道:「就你這兩天說的胡話,是個人都知道是你撞死了巫琇。」

好歹沒被官府捉走,公蠣鬆了一口氣。但病了這幾日,尚未來得及將那日的經歷梳理。如今細細一想,不由得心驚。

那晚被困,引自己入局的老婆婆和小女孩,難道真的是人偶?還有巫琇,老早畢岸已經推測吳三被人控制,可能是巫琇所為,為何一直不抓他歸案?而那個奇怪的陣法,被自己一把火燒了,但火是如何著起來的?而且——

公蠣擼起衣袖褲管。渾身上下,別說是被火燒傷,連衣服頭髮,都沒有一點過火的痕迹——這是第二次出現這種情況了。若不是畢岸剛才提到巫琇的死因,公蠣幾乎要以為被困古陣乃是一個噩夢了。

一想到畢岸,公蠣心中又是一驚,忙伸手往衣袖裡摸去。他去土地廟,是收到了畢岸的紙條,當時他分明隨手塞進了衣袖,但如今卻空空如也。

公蠣無心吃飯,回到房間里,將藏在臉頰的玉珏吐出來,然後扯著嗓子叫胖頭。

胖頭跑得肚子上的肉都一顫一顫的,興高采烈道:「有事?」

公蠣扯著他的脖子將他拉進了屋裡。三下兩下除去襆頭,胖頭的頭髮散落下來。

胖頭以為公蠣同他鬧著玩,只管嘿嘿傻笑,披頭散髮的任他擺布。公蠣將玉珏塞他手裡,喝道:「拿好了!不許動!」胖頭果然聽話地一動不動。

公蠣走到他背後,在他肩上錘了一拳,不無嫉妒道:「這皮肉,夠厚的。」說著忽然取出火摺子打火,朝他的頭髮點去。

噼里啪啦一陣響,胖頭的頭髮著了,帶著一股濃郁的皮肉焦煳味道。公蠣哇一聲大叫,抓起早已準備好的舊衣服死命撲火。

所幸火頭不大。但胖頭右耳下方的大撮頭髮被燒得亂七八糟,生生比其他地方短了半尺,再也盤不上頭頂,而且頭髮燃燒後的灰燼弄得他滿脖頸都是,看起來又狼狽又滑稽。

這個仿冒的玉珏,並不能避火。

公蠣想了想,拿過玉珏,趁胖頭不注意重新吞進臉頰,將火摺子遞給胖頭:「打火,燒我。」扁起衣袖,將胳膊伸到胖頭面前。

胖頭正痛心疾首地擺弄肩頭長短不齊的枯黃髮梢,胖臉上顯出要哭的神色:「老大,你病糊塗了?」

公蠣一把將他的手打開:「快點,別廢話,打火燒我的胳膊。」

胖頭死命往後退。公蠣揪著他的衣領:「要是燒傷了跟你沒關係!」

好說歹說,胖頭終於同意一試。不過他認定公蠣這兩日發燒將腦子燒壞了,明天一定帶他去看郎中。

這塊玉珏根本同避水避火沒一點關係。燒了胖頭的頭髮就算了,還將公蠣的手臂烤傷了一塊,紅彤彤、火辣辣地疼。

儘管並未出乎自己的意料,這塊玉珏就是塊普普通通的仿品,公蠣意外之財的希望破滅,還是有些失望。

※※※

亥時更鼓敲響,公蠣同畢岸換了衣服,一起去勘驗現場。走到街口,卻見胖頭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槐樹後,正探頭往對面街道觀望。

這些天,為了避免汪三財嘮叨,公蠣外出有意不帶胖頭。但往常只要公蠣在家,胖頭便像只大黃狗一樣跟著公蠣,今天公蠣剛剛痊癒,卻不見他隨身伺候,原來躲在這兒。

公蠣上去給了他一個爆栗:「你在幹嗎呢?」胖頭嚇了一跳,回頭揉著腦袋道:「老大,畢掌柜,你們這是出去哪兒?」眼睛卻還瞥著那個方向。

公蠣朝對面看去。

如今已經初冬,天氣漸冷。雖然閉門鼓尚未敲響,但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店鋪也已全部打烊,只剩下各家門口昏黃的燈籠照著空蕩蕩的甬道。

公蠣伸手去撕扯胖頭的臉,邪惡地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了對面木匠家的虎妞?」那家的丫頭又黑又壯,一個人扛兩條檁條健步如飛,不帶喘氣兒的。

胖頭訕訕道:「老大你可不能胡說。」

胖頭的頭髮用水抿得整整齊齊,上面戴了帽子,不留意倒也難以發現被燒斷了半邊;一身湖藍袍服還未捨得除下,不知從哪裡找了個同色的劣質腰帶扎著。胖頭本身又高又壯,如此一打扮,遮掩了臃腫,顯出幾分高大威猛來,還真像模像樣。

公蠣嘖嘖道:「大半夜,打扮這麼風騷,給誰看呢?」

胖頭吸著嘴唇,顯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畢岸忽然道:「胖頭今晚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北市土地廟吧,多個人,也多個幫手。」

胖頭撓了撓頭,囁嚅起來。公蠣惱道:「反了你了……」畢岸制止道:「哦,算了,胖頭還是留著看家吧。如今城中不太平,留財叔一個人,我不放心。」

胖頭的臉上堆起憨厚的笑:「……聽畢掌柜安排。」公蠣總覺得,他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公蠣走出大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胖頭,狐疑道:「胖頭這是在等誰?神神秘秘的。」

畢岸慢悠悠道:「胖頭長大了。明日我送他一條真絲水藍腰帶。」

公蠣心生羨慕,嘟囔道:「糟蹋東西。還不如送我呢。」

空氣清冷,公蠣不由得縮了縮肩膀。同時卻也想到,自己竟然沒了冬眠的困意——這麼說,應該是修鍊精進,已經褪去作為水蛇的動物本能,適應了凡人的生活了。

這算是這些日心驚肉跳的唯一收穫了吧。

土地廟附近一片靜寂,陰森森的松柏帶給公蠣一種莫名的不安。公蠣跟著畢岸,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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