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噬魂珠 第六章 姻緣符

關於張發的事情,公蠣未再過問。儘管公蠣不關注刑律,也知道張發這次不可能無罪釋放,與其聽了心裡難受不如不去打聽。

可能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意,公蠣對畢岸感覺親近了許多,雖然畢岸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對阿隼,公蠣更加不敢造次,甚至由原來的頤指氣使變成了諂媚討好,可惜阿隼不領情。

一場綿綿的秋雨,趕走了秋老虎,天氣一下子涼爽了起來。公蠣如今雖然不用冬眠,但一旦天涼,便覺得懶懶的,不太想動。

八月初五,太陽總算露出了笑臉。胖頭忙搬了躺椅,放在門口,招呼著公蠣躺下。

畢岸用從巫琇住處搜羅而來的名貴藥材炮製了一種藥丸,吩咐公蠣每日早晨空腹用黃酒送服。事關生死,公蠣自然乖乖聽命。幾天下來,藥效良好,頭疼胸痛癥狀大為減輕,全部在可忍受範圍之內。

公蠣這幾日已經想得開了,反正治病這事兒有畢岸惦記,自己擔心也是白費,還是抓緊時間盡情享受為妙。只是偶爾會想起那個逃走的丁香花女孩,不知道她是否也在遭受這種病痛的折磨,而且——還在不在人世?

公蠣不由生出些自怨自艾之意,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心安理得地接受胖頭的照顧。

剛眯了一會兒,忽然聞到一股丁香花的香味,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傳來:「嗨,掌柜的!」

公蠣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卻是裁縫鋪子楊鼓家的女兒楊珠兒。楊珠兒不過十四五歲,穿一件紅色的窄袖胡服,黑色祥雲鑲邊,腳穿一雙黑色小靴,十分醒目。而她的妝容更加誇張,青色眉黛畫得重重的,黑灰色的眼妝濃得一雙眼睛如同煙霧瀰漫,偏偏唇妝卻是金色的,右側眉梢畫著一個同色的小蝴蝶,配上一個時下最流行的高髻,在人群之中顯得尤為另類。

她身上雖然帶著一股淡淡的丁香花香味,但公蠣的鼻子很快分辨出,她並不是那個逃走的女孩。

公蠣有些失望。他這些天心情不好,連妓院都好久沒去了,看到楊珠兒的裝扮,惡意地想,不知道妓院是不是也流行這種煙熏妝了。心裡想著,臉上不由帶出一絲色迷迷的笑。

楊珠兒看到他的眼神,一揚脖子,挑釁道:「掌柜的在不?」

公蠣忙正襟危坐:「在下就是。」

對麵茶館正在收拾的李婆婆,早已探出半個身子,待看清她的裝扮,撇著嘴高聲叫道:「喲,珠兒回來了?去哪裡野了幾天?」

楊珠兒眼睛抬都不抬,道:「管你何事?」李婆婆吃了個沒趣,摔摔打打地走開了,一邊搽桌子一邊斜眼看著這邊的動靜。

楊珠兒歪頭打量著公蠣,皺眉道:「我找畢掌柜。」

公蠣硬邦邦道:「畢掌柜不在!」

胖頭聽到說話聲,忙走出來,一見楊珠兒,愣了一下,道:「你這眼窩咋的啦?被人打了?」他長期守在店裡,同楊珠兒打過幾次交道,相對熟悉些。

楊珠兒也不生氣,大大咧咧道:「瞧你老土的,這是最流行的宮廷煙熏妝。」

胖頭傻呵呵笑道:「哦,對,像是從煙囪里鑽出來的。」

正說著,畢岸出來了。楊珠兒一見,一下貼了上去,笑嘻嘻道:「畢掌柜!」

畢岸看了好幾眼才認出她來,道:「珠兒姑娘好。」說完轉身就要走,卻被楊珠兒一把拉住:「畢掌柜,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畢岸甩了幾下,未能甩開,便站立不動聽她說。

楊珠兒仰起臉,大聲道:「我喜歡你!你能不能娶了我?」

公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僅公蠣,幾乎一條街的人都朝著忘塵閣看了過來,胖頭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畢岸愣了一下,冷冷道:「姑娘去其他地方玩兒吧。」推開她快步走了。

楊珠兒在他身後跳著叫道:「我說的是真的!」

畢岸頭也不回。楊珠兒將手攏起,沖著他的背影叫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公蠣捧著肚皮,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李婆婆磕著瓜子斜靠在門框上,嘴巴撇得幾乎到了耳朵;酒館的鰥夫柳大摸著下巴,一邊皺眉搖頭,一邊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笑;連小妖和小花都從流雲飛渡里探出頭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唯獨她的母親高氏,低著頭慌忙閃進了鋪子里,再也沒出來。

楊珠兒神態自若,甩了甩頭,問公蠣:「畢掌柜什麼時候回來?我等著他。」

公蠣油腔滑調道:「他可能會來吃飯,也可能不回來吃飯;可能晚上回來,也可能中午回來;可能三五天都不回來……」

楊珠兒打斷道:「說了等於沒說。行,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我明天再來。」

李婆婆遠遠笑道:「喲,珠兒想嫁人啦?好眼光,咱這條街上,想嫁給畢掌柜的人多的是呢。下手可要趁早。」眼睛卻瞄著流雲飛渡。

小妖小花扭身回了鋪子。

楊珠兒站定,故作吃驚道:「真的嗎?不會是你吧,李婆婆?你男人死得早,我看你每天盯著畢掌柜,你不會也想嫁給他吧?」

李婆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朝地上地啐了一口,小聲罵道:「小妖精!」惡狠狠摔門進去了。

楊珠兒搖晃著身體,得意洋洋地哼著小曲兒,走過自家的裁縫鋪子,遲疑了一下,目不斜視地走了。

※※※

傍晚時分,畢岸前腳剛到家,楊珠兒後腳又跟了來。

她換了髮型,頂著雞窩一樣的一頭亂髮,昂首挺胸,雄赳赳氣昂昂地闖了進來,大聲道:「畢掌柜,你考慮好了嗎?」

畢岸看也不看她,冷冷道:「這裡是當鋪,你若是有東西當就找財叔去,不當請離開。」

楊珠兒弔兒郎當抖著左腿道:「我就找你。」

胖頭見畢岸臉顯厭煩之色,忙過來拉她:「小姑奶奶,你這是搭錯了哪根筋?」

楊珠兒甩開胖頭:「我是不是發神經,我是認真的!」那些好事的街坊早被吸引了過來,一個個手上裝作在忙,眼睛都往這邊瞟。

畢岸有些惱火,皺眉道:「珠兒姑娘既然無事,胖頭,送客。」

胖頭一聽,推著珠兒便往外推。珠兒一邊掙脫,一邊急道:「誰說我無事?我……我有東西要當。」

畢岸轉身回了房。珠兒要跟著去,卻被胖頭攔住了:「當東西在堂口就行。」

珠兒盯著畢岸的背景,磨磨蹭蹭地從懷裡淘出一個東西來,「給!」

原來是一張黃裱符,上面龍飛鳳舞寫了四行字,胖頭磕磕絆絆念道:「綠楊飛……水……岸……」公蠣湊過頭搶著念道:「綠楊飛舞水逐岸,一夜東風柳枝軟。散盡陰霾迎艷陽,從此心中無牽絆……這是什麼?」

珠兒一把奪過,重新折了起來,叉腰質問道:「當不當?」

胖頭為難地撓頭:「第一次見有人當這玩意兒的。你要當多少?」

珠兒道:「三文錢!」

胖頭呵呵傻笑道:「三文錢哪值得費事一當?我送給你好了。」

珠兒伸著脖子往後院看:「不行,我就要當。」

公蠣默念著剛才的那幾句狗屁不通的符文,冷不丁道:「你這個,是從廟裡求的姻緣符吧?」

珠兒嘻嘻哈哈道:「正是正是,龍掌柜好聰明。」

公蠣撫掌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珠兒眉開眼笑道:「龍掌柜你瞧,不是我強人所難,這是天意。」

胖頭聽得莫名其妙,追問道:「什麼天意?」

公蠣同楊珠兒相視一笑,凸生出幾分親切之感。

原來楊珠兒七月七去廟裡拜神,順便求了一張姻緣符,解符的大和尚說,她只要找到自己的貴人,從此便可逢凶化吉,一世無憂,而且指點說,貴人就在她家方圓一里之內。

楊珠兒將這張符在身上揣了快一個月,也未慘透著其中的貴人是指誰。這兩日與人閑聊時,突然聽說忘塵閣的畢掌柜單名一個岸字,再看第一句「綠楊飛舞水逐岸」,意思可不就是楊珠兒追求畢岸么。所以她大早上一打扮就來找畢岸表白來了。

胖頭想了又想,道:「這樣解,怕有些牽強吧?」

公蠣唯恐天下不亂,故意道:「有什麼牽強?我看珠兒姑娘理解沒錯。」

珠兒洋洋得意,歪嘴斜眼地笑。

胖頭為了打發她,不情願地收了她的姻緣符,當價三文錢。楊珠兒抖著腳,大聲道:「收好了啊。半年後贖當,我要天天來視察,看你們保管的怎麼樣。」聲音大到足以讓後堂的畢岸聽到。

※※※

畢岸和公蠣都將此事當成了一出鬧劇,並未放在心上。但楊珠兒高攀忘塵閣的畢掌柜,很快傳遍了整個坊區,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羨慕她的勇氣,也不知有多少媳婦太婆嘲笑她的自不量力,並順帶鄙視她的行為不端。

李婆婆便是其中最不遺餘力的一個,幾乎每一個到她茶館裡喝茶的人,都要聽她繪聲繪色地描述一遍當時的情景,她會著重在楊珠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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